有政治联系的企业何以业绩难测

　　企业政治联系加剧了投资者与管理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反腐败能够遏制政治联系对企业信息环境产生的负面影响。
　　国际商务研究中，政治力量被认为是使得跨国企业战略制定复杂化的主要因素之一。我们研究了1997～2001年之间来自17个地区的公司数据，将其中与政府部长及以上高官、国会议员等有直接或间接联系的企业定义为具有政治联系的企业，并调查了政治联系与一个重要的金融中介群体，即财务分析师的收益预测之间的相关性。原因在于，财务分析师的预测准确度可以看作衡量企业透明度高低的一个指标。
　　在这些样本中，具有政治联系的企业为154家，没有政治联系的为1895家(见表1，表2)。这表明，在我们的样本中大多数企业不具有政治联系，但有政治联系的企业在全球各地普遍存在。
　　
　　与人们的普遍观点相反，在我们的样本中，具有高层次政治联系的企业没有集中在医药、石油和国防行业。一种可能的解释是，这些非常敏感的行业日益吸引更多的媒体关注和公共审查。因此，企业可能将自身的政治联系隐蔽起来了，使得自己不易被外界通过公共信息进行跟踪。
　　我们的研究发现，分析师对具有政治联系的企业进行收益预测比对其他企业进行收益预测更困难。在腐败水平相对较高的地区，收益预测的准确度受到企业政治联系的影响更大。这意味着，企业的政治联系加剧了投资者与管理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反腐败能够遏制政治联系对企业信息环境产生的负面影响。从实践角度来看，这一研究也表明，跨国企业在制定资源配置决策时必须考虑到政治因素。
　　
　　政治联系如何影响业绩
　　
　　已有学者的研究表明，政府要影响一家公司的经济绩效，主要可以借助四种工具：直接的资本补贴、控制新的竞争对手进入、对替代产品和互补产品进行监管以及价格管制。每一种工具都可能让收益预测变得复杂化。
　　然而，政治力量也能够以一种更广泛的方式来影响跨国企业。对于跨国企业来说，不仅要承担本国的政治风险，还可能要面对不同的税收政策、本地化甚或是国有化、技术转移要求、股权限制以及行业进入壁垒。
　　财务分析师之所以拥有预测一家公司财务前景的专业知识，主要是因为他们了解公司所在的市场。然而，分析师并没有掌握充分的信息去预测政治决策的结果，更难以预测这些决策对公司的未来现金流会产生何种影响。因此可以说，企业政治联系是企业收益预测工作中的一个重要变量。与商业周期因素对企业绩效的影响相比，政客们对企业绩效的影响更加难以预料，因为政治局势的变化不仅仅受到正规的制度安排(如选举或任命)的影响，许多随机因素也会出乎意料地轻易打破政治均衡，包括充当企业保护伞的政客的身体健康状况。
　　例如，菲斯曼发现，当印尼总统苏哈托健康状况恶化的消息一经公布，受其庇护的公司的股价即应声下落，这表明关于政客个人健康的新闻尽管看似与财务无关，却会对与其建立政治联系的企业的财务绩效产生实质性影响。
　　不仅如此，企业政治联系的影响还会与商业周期相互作用，从而模糊了后者对这类企业的报告会计利润的影响。尤其是在经济下行期，政客可能会对受其庇佑的企业施以援手，提升这些企业的报告收益。例如，2003年，意大利总理、AC米兰足球俱乐部的拥有者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通过了“足球救赎法”(footbalI savior)，允许俱乐部将巨额的球员合同成本按10年期而不是相对较短的合同期进行摊销。当时，意大利的大多数足球俱乐部都因无法增加销售收入而面临财务困境，由于通过了这部法律，AC米兰足球俱乐部2003年第三季度的报告亏损减半为3380万美元，极大地改变了俱乐部的财务报告结果。
　　
　　
　　政治联系导致信息不对称
　　
　　之前的研究显示，因为预测的难度与复杂度不同，分析师对跨国企业收益的预测不如他们对本国企业收益的预测准确。而企业政治联系在五个不同的方面，增强了分析师与管理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进而增加了分析师的预测难度。
　　第一，企业的政治联系所带来的回报往往不期而至，这必然会加大分析师的预测难度。
　　政治联系对公司收益的影响可能是直接的(优惠的税收待遇、有利可图的项目、优先获取市场、廉价的融资以及政府补贴)，也可能是间接的(现金或非现金资产注入，从而增强公司的未来盈利能力)。不管是哪种方式都会增强公司的不确定性，从而增加了分析师的预测难度。
　　此外，公司何时能收到政府资助以及资助额会是多少也是不确定的。尽管在一些按计划进行的政局变动中各种政治力量往往会保持稳定，但一些意外的选举结果和突然爆发的丑闻，往往会让权力的钟摆发生出乎意料的摇摆，导致企业突然受宠或失宠，从而对分析师预测的准确度产生不良影响。
　　第二，拥有政治联系的企业往往意味着具有更高的不透明性。在政府的庇护下，具有政治联系的企业可以规避市场监督机制，从而让企业管理者对财务披露拥有更大的决断权。这就增强了分析师与企业管理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性，进而增加了分析师的预测难度。
　　第三，具有政治联系的公司往往可以通过政客对银行施加影响获得贷款，不需要经常融资，因此投资者对有关公司收益的预测信息的需求也相对较低，分析师可能不会很积极地预测这些公司的收益，这会对他们预测的准确度产生负面影响。
　　第四，之前的研究表明，具有政治联系的公司往往试图在其会计报告中把来自政客庇护的利益掩饰起来。具有政治联系的公司的会计信息质量远远不如其他公司，公司通过政治联系获利越多，其会计信息的质量就越差。
　　最后，当政府官员失势后，受其庇护的公司的现金流就会缩水，公司价值也会随之降低。企业何时失宠，其带来的负面影响难以预期，导致收益预测进一步复杂化。
　　
　　腐败程度与业绩预测
　　
　　企业的政治联系能够削弱分析师预测的准确性。不过，健全的法制环境有助于减少这种影响。在腐败水平较低的地区，企业政治联系对分析师预测的影响更小。
　　政客并不是在所有国家都拥有同等的影响力。法西奥的研究发现，在马来西亚、俄罗斯和泰国，企业政治联系产生的杠杆效应更大；在大多数国家，具有政治联系的公司享受更低的税率，但这种情况在俄罗斯最为突出，具有政治联系的俄罗斯公司享受的税率要比正常税率低73.27％。
　　有趣的是，那些让具有政治联系的公司享受最大政治利益的国家，住往是那些被认为法律制度效力不足、腐败水平更高的国家。
　　在腐败水平较高的国家，金融媒体可能沦为强权政客或受其庇护企业的应声虫。财务分析师如果公布让具有政治联系的公司或其政治庇护人不喜欢的预测，就可能会遭受不应有的压力或刁难。因此，分析师可能被鼓励、甚至被迫拿出能取悦这些公司以及支持它们的政客的收益预测。此外，在腐败水平较高的国家，缺乏透明度增强了信息不对称性。
　　我们认为，获取政治宠幸的好处和成本可能在各个地区存在巨大差，因为腐败水平的高低标志着企业获取政治联系所带来好处的难易程度。可以预期，在腐败水平较高的地区，政客有更多机会给受其庇护的企业施恩，这些企业的财务结果受这方面的影响将更大。
　　反腐败努力以及所伴随的法律执行力度加强、市场机制更完善、为政客开展裙带关系设限，能够削弱纯粹由企业政治联系所带来的好处。然而，在腐败十分普遍的政府中，企业政治联系对分析师预测准确度的负面影响依然是一个重要问题，因为资本日益流入新兴市场，而这些市场上的腐败风气为政客创造了更多从商业交易中渔利的机会。
　　
　　政治联系与投资
　　
　　我们的研究结果对国际商务实践者提出了具有实践性和挑战性的任务。
　　第一，在公司层面，政治联系会对企业收益产生影响，对此投资者应该有所了解，这有助于投资者改进其投资组合管理。
　　难以预测具有政治联系公司的收益这一点表明，在制定对外投资决策时，投资者必须考察目标公司是否具有政治联系，如果有，就应该意识到这种联系将导致双方额外的信息不对称，就应该谨慎评估政府机构对目标公司未来的绩效所产生的直接和间接影响。
　　第二，在国家层面上，腐败加剧了政治影响力所产生的负面影响。投资者应该将处在腐败水平较高国家、具有政商联系的目标公司，与处在具有更发达的制度、能够对抗腐败势力的国家的公司区别开来。在投资一家具有政商联系的公司之前，如果能投入额外的努力来收集和分析这些信息，就能从中获益。
　　政治联系与中国企业
　　陈杰平　丁　远
　　
　　政治对企业的影响一直以来都受到关注。过去，人们往往笼统地把政治联系与腐败认为是一个概念一都是政治。但我们的研究表明，政治联系和腐败是两个不同的维度，它们在不同的层面对企业产生影响，而且两者之间也有相互影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企业拥有政治联系是一个事实，政企完全分开则是一种理想状态。我们永远也无法阻止一家企业与某一位政治人物发生关系，或者阻止某一位政治人物或其亲属从事商业活动。许多国家的总统、总理本身就是商业上非常成功的巨贾，比如意大利的贝卢斯科尼、韩国的李明博、智利的皮涅拉，等等。
　　问题的关键是如何限制他们向与自己有联系的企业进行利益输送，提高他们输送利益的成本。在这方面，政治、法律环境是一个决定性的制约因素。一个国家，地区的政治、法律制度的不同。会导致企业信息质量的不同。即使是同一法律制度，比如都是英美法系，执法力度的不同也会导致会计信息质量的显著差异。
　　我们的研究表明。法治程度不同，政治联系对企业透明度的影响不同。法治程度越低，腐败程度越高，企业透明度越低，政客向企业进行利益输送的成本也就越低。而法治程度较高的国家，即使有政治联系，进行利益输送的成本也会较高。
　　虽然我们的研究是针对跨国企业的，但结论对国内同样有借鉴意义。国内不少企业同样存在政治联系，而且各地的市场化程度同样存在差异，因此政治联系对企业的影响也存在差异。
　　例如，国内有研究表明，如果上市公司有政治联系，比如高管、董事会成员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他们申请再融资获批的速度就比较快。因此今后在进行监管制度建设时，也需要考虑到政治联系对企业的影响这一因素。
　　中国的上市公司中很多都是国有企业。都可以被看作具有政治联系的企业，但它们的信息质量并不一定就更差。和民营企业相比，国有企业的会计除了注册会计师的审计，还要受到审计署、国资委等部门的监管。而且国有企业高管会计信息作假的动机不是很强，因为个人从作假中得到的收益不大，但成本却很高。但全流通之后，高管可以获得期权甚至直接炒股，此时作假动机就会大幅增加。
　　近期有关“国进民退”的讨论，背后就是政治联系与企业利益的问题。
　　“争论”的焦点实际上就是：具有更强政治联系的国有企业是否获得了更多、更大的利益。
　　我们希望的理想状态是政企完全分开，这不一定能够做到，但约束政府、政治家对资源的分配权力是当务之急，尤其是在中国这样一个政府资源非常庞大的国家。
　　具有政治联系的公司的会计信息质量远远不如其他公司，公司的政治联系越强，其会计信息的质量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