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辆常年不停靠的巴士上醒来,想伸伸懒腰,却发现车上不知不觉已经坐满了人,连动一下的余地都没有。安慰自己说,这样也好,等等,就到托斯卡尼了吧。
01.托斯卡尼,我想起你
为自己争取了3天假期。忙完手头最后一点活,下班的时候上司还拍拍我的肩膀说:“休息之后,好好干。”走出大楼的时候,想到明天没有了早起,没有了烦人的事务,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后一班公交车晚了2分钟,过了下班高峰,这辆本来就不兴旺的车子就更加萧条了,有人看着窗外发呆,更多的人开始打盹,这样的时候连思考都很难。
车子缓慢地行驶着,不知过了几个红灯,我忽然忘了这是要去哪里。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下车了,那么,大概我也要下车了。
下车的时候,司机似乎朝我笑了笑,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开走了。
黑夜降临,天边还带着点垂暮的黄色。这是我来到这个城市之后,第一次有闲情看天。看来这些日子里错过的东西,还真不少。
这样想着,已来到了小区,散步的大妈还没有集合,三三两两有小孩在草地上追逐,还有几只小狗,在面条般柔软的绳子牵引下散步。
走过一个有点凹陷的路口,再转弯,找到第二个楼道。楼道门口有张硬板纸,写着从来没有变过的句子:“门已坏,勿关。”惜字如金。
顺着楼梯走上三楼,那户还挂着去年端午留下的菖蒲的,就是我暂居的地方。
钥匙和锁的吻合度相当高,“吱呀——”是最温情的问候,宾至如归。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02.爱笑的房子
“你回来了。”几个月下来,这样的问候已毫无新意可言。这房子并不属于我一个人,虽然我很想把它占为己有,但问题就是那个一直赖着不走的寄居蟹。
夏煮作为和我在大学4年里交谈不到5句的疏远存在,是在中介公司遇到的。我刚刚决定了要租的房子,办好手续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夏煮出现了,他向我打招呼。那个招呼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因为那是离开大学后,第一次有人主动叫我的名字,虽然短短的三个字他错了两个。我在迟疑良久之后,才从喉咙里小心翼翼地哼出他的名字。
“你有急事吗?”夏煮见我不停看着手表。
看手表是我在局促不安时的习惯动作,一直改不掉。
“那么,去那边坐坐吧。”
这像是一个请求,其实是一个陷阱,他笑着推开玻璃门的时候,我觉得回头都来不及了。
夏煮提出了合租的建议,我一时好心泛滥或者说迫不得已,答应了他的要求,于是失去了那个向往已久的书房,把它让给了夏煮。
其实一切也没那么不堪,他不打鼾,没脚臭,注重个人卫生,不会没日没夜上网,不抽烟不酗酒偶尔还会打扫房间。但就是觉得,不怎么自在。
夏煮几乎每天都比我早到家,吃晚饭时,他会跟我眉飞色舞地说些白天的见闻。每个周末他总和朋友出去,不是KTV就是看电影,回来一般都是半夜,经常直接就回书房睡了。
这时候我就翻个身,把头蒙到被子里面。有时还会惹来一行热泪。
诋毁他的庸碌,贬低自己的空虚,我不知道怎样的生活才是自己所需要的。
不过在某个时候,我也有过希望的吧。
那时我们刚刚搬进这里,还会欣赏房子的黄昏,米色的窗帘把光投射到木纹的茶几上。房子很安静,好像在每个房间里都有位垂暮的老人。
转过头去,夏煮也是充满期待的表情。
然后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笑了,离开大学后的第一次。
也许,这是座会笑的房子吧。
房子还是这样,依旧安静太平,但却不再代表所谓的希望。
03.焦糖圆舞曲
我把包放下,整个人像瘪了的气球一样缩到沙发里,昏昏沉沉就要睡着。
“今天吃什么,我做。”夏煮从屋里走出来,脸好像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洗过那么邋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去见人的。
我的回答还在喉咙里,眼睛已合上了,依稀听到水龙头那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记不得梦见什么了,但我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一种氛围,一种我在其中的氛围。周围都是跳舞的焦糖,跳着跳着就什么都没了,但在那时候,我感到很开心。
再睁开眼睛,那盏暖黄色的灯已经亮了。夏煮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对着窗口发呆。
“吃饭吧,饭都冷了。”我拿起筷子,却似乎什么都吃不下去。
对面楼道有个人开始上楼,一层一层楼梯的灯亮起来,一个影子拉长变短再拉长,最后一层层楼梯再暗下去,我不知道那个人走到哪一层为止,那人似乎会一直这么走下去,没有尽头地走下去。
晚上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里,我把两本一直想看的书放在床头柜上,眼睛却盯着在播放广告的电视。夏煮大概在上网,或者打电话,总之,不会寂寞,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电视里面的焦糖开始舞蹈,最后变成某个商标,很做作的童声开始念起广告词。
我说:“不如,去托斯卡尼吧。”
随着声音的消失,画面切换成了白色的雪花。
不算疑问,没有回答。
04.爵士巧克力
第二天,也就是我假期的第一天,我被夏煮强有力的摔门声吵醒,好像在提醒我,他出去迎接多彩的人生了。我翻个身,慢慢地坐了起来,像是电影里独居的怪老头。我拉开窗帘,却没看出是什么天气,其实拉不拉窗帘都无所谓。
去哪里呢?我思考了45秒——没有答案。我喜欢用固定的时间约束自己,逼迫自己在短时间内作出不会后悔的选择,虽然结果常常是失败,但无伤大雅,我还是很有兴致。
客厅桌子上的巧克力盒下面有一张纸条:“晚上不回来吃饭了。”盒子上的那个骑在马上的大胡子骑士高高地挥起宝剑,城堡和公主在他身后的地平线上,它却叫做爵士巧克力。
这是我唯一一次旅行的纪念品,但买回来后才发现在本地超市里也可以找到,就这样,我渐渐忘掉自己究竟去了哪里。也许是托斯卡尼,或者是普罗旺斯……
该干嘛呢?我还是不知道。
我把自己埋在椅背上。这是怎么了。我闭上眼睛,任凭椅子旋转,但无论多么天旋地转眼花缭乱,我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依旧在这里,过去的我也在这里,未来的我大概也在这里。
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另一盒爵士巧克力,但我只记得我买过一盒,也没多想,把它放回抽屉里,又看到摆在床头柜上的那几本书,是几年前买的,很久没有去过书店了,还是去书店看看吧。
——不然,去哪里呢?
05.天使的凝望
在书店一楼的孩子堆里转了一圈之后,才发现还有二楼。刚刚一定傻透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读大学时我很喜欢看侦探小说,无论是日系还是欧美系,从松本清张到阿加莎我几乎一本不落地看完了,但现在看着熟悉的标题和陌生的封面,却回忆不起当时究竟看了什么。如果多看些人文哲学社会方面的书,会有比现在丰富得多的生活吧。我的疑问更像是一句叹息。
从菜谱到散文,从武侠到育儿,我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灯光亮晃晃的,让人心慌,而手表的短指针只转了一格。是中饭时间了,我顾视四周,发现人已少了很多,只有少数学生还流连在日渐昂贵的武侠或言情书架前不肯离去。
这时,我看见了夏煮。
确切地说,是夏煮看见了我。他朝我走过来,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学生的摸样。
“嗯,你在,工作?”我问。
“不是,今天的聚会不想去就推掉了,转来这里看看。”
他的话我基本没有听进去,但是我抓住了——他有空——这个要点。
我知道,我的下半天有着落了。
“去哪里呢?”夏煮站在书店门口,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你平时去哪,我们就去哪?”我说,“反正也无聊。”无聊的我加上了这句无聊的废话。
“看电影去吧。”他径直向前走去。
天气很好,我看看天空,云朵绵延起伏,像随时会化成阳光温柔地倾泻下来。我忽然觉得不那么空虚了,当我知道空虚的人不止我一个。
“你说云的后面会有什么?”我问夏煮,却不期待回答。云慢慢散开了些,那样的蓝,像是天使的瞳孔,带着怜悯的凝视。
“我说,明天去托斯卡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