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读的早稻田大学建于1882年,除为日本贡献了6位首相,还为各行各业培养了很多顶尖人才,早大毕业生在日本企业中的满意度常年雄踞榜首。作为亚洲最为国际化的大学之一,早在1905年早大就开设了中国留学生班,我们耳熟能详的几位革命家:陈独秀、李大钊、彭湃等都是早期校友。由于这种渊源,江泽民主席与胡锦涛主席访日期间所作的唯一一场大学演讲都选址于此。
我所在的早大国际教养学部诞生于2004年,是不同于日本传统教育体制的一个新生事物。学院采用全英语教育,教员来自世界各地,学生也来自30多个国家和地区。由于采用了欧美大学的通识教育(liberal arts)体制,在国际教养学部里我们可以在历史、哲学、经济、国际关系、生物、数理及传媒文化等7个专业大类中自由选课。不同肤色、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以英语作为公共语言,营造了一种国际化的学习环境。
我住的“和敬塾”是一所在东京非常有名的私立男生宿舍,50年来一直被评为日本最优秀的大学生宿舍。和敬塾周边树木繁密,鸟语花香,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早稻田大学求学时也曾住在这里。宿舍离早大很近,从后门一条幽静的古道步行去学校,只需10分钟左右。
和敬塾作为当地有名的传统居所,寮(宿舍)规详细而严明,不论何时何地见到何人,都必须由衷地相互问候,出入餐厅等公共场所更是礼节繁琐,我们时常笑言:日本学生面对空气都能打上招呼。寮内的课余生活极为丰富,既有剑道、柔道、空手道、坐禅冥想、书法等体现日本传统文化的免费学习班,也会在假日里举办烧烤派对和晚会,在樱花盛开的季节组织赏花,最有特色的是每年秋天举行的体育祭(节)。在这个为期两周的迷你运动会上,新旧舍友在足球、篮球、田径、相扑、摔跤和剑道等项目上展开竞赛。每逢这时,每个日本学生都会投入超乎想象的热情,用我常说的一句话来描述:“他们把每项集体活动都当作了毕生事业来对待。”
体育祭前的一个月,每晚9点过后,几乎每个宿舍的体育“老大”都会组织队员进行训练,日复一日,从不懈怠。有时过了午夜还能依稀望见某队在操场上特训,特别认真。那晚,我们几个中国学生作为北寮的代表与其他队伍进行了一场乒乓球友谊赛,原本大家都抱着玩玩的心态,谁料到了现场,只见兄弟寮的队员个个摩拳擦掌,拉拉队员的状态更是远远超出我们的预计。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宿舍只住男生,那些平时看来严肃沉寂的日本男生们此时硬是弄出了一套又一套让我们看来瞠目结舌的搞笑支援项目。整场比赛的看点已不在选手间的较量,拉拉队员们早已夺走了全场所有眼球。拉拉队在比赛时不但没有嘘声,反而唱歌跳舞、口号不断。一场比赛结束,我们被日本学生的热情与幽默深深感染,如此团结友好的气氛是我从未体验过的。
早大拥有2500个学生社团(全部学生也不过5万),是日本大学中规模最庞大、种类最齐全的。在我的印象中,许多同学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远多于课堂学习时间。大学第一学期,我也曾参加过戏剧、表演、吉他和英国舞蹈等社团的活动,我们的苏格兰舞还在“早稻田大学节”上表演过,深受同学们的喜欢。每周四晚上我还和电影社团的同学集体观摩一些优秀影片,对于我这种喜欢电影但是没太多时间接触的人来说,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听来自各国的教授用不同口音演绎的英语授课,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十几个学生围坐在圆桌前,上课的方式更接近于国内的小型座谈会。老师不断鼓励我们以互动的方式参与其中,会时不时地发问,同学们则不必起立,坐在那里直接回应。期中考评的时候,老师会安排我们以小组或个人的形式轮流进行演讲,使用幻灯片作为辅助,像极了一场研讨会。期末考试前,老师又会安排大家针对一些主题(或自由选题)进行社会调查,采集素材,最终以论文形式写一份考察报告,以此作为课程评分的重要依据之一。对于刚刚接触这种欧美式教育的亚洲学生而言,这是一项不小的挑战,但我们从中获取的是更为自主的学习方法和更加实用的知识积累,未来无论是选择就业还是继续深造,这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技能。
出国以前,我没有进行过任何正规的日语学习,所以刚到日本时,我时常想凭借英语蒙混过关,但大多数情况下却无法得逞。日本学生的英语水平并不差,但由于受日语发声的影响,他们的英语口音非常怪,乍一听仍像是在说日语。要让日本同学开口说英语绝非易事。和敬塾主要供日本学生居住,作为少数者的留学生,起初我只能借助英语和简单的日语单词来与舍友沟通,而大部分时候他们还是会用日语来回答问题,只有在我实在无法听懂时,才会很不自如地吐出几个英语单词来。
为了能更快适应日本的生活,除了认真上好学校的日语课外,我只有抓住一切机会与日本朋友沟通,虽然一开始只能就天气或学校生活这类简单话题谈上几句,但日子久了,我们渐渐找到一些诸如音乐、电影和体育上的共同爱好,可聊的东西越来越多。如今我们的对话已不再需要掺杂英语单词,我开始能真正地与日本朋友好好聊天了,由此对日本人也有了新的了解。一个与我选修了两门相同课程的日本同学,原来只在见面时礼貌地打个招呼而已,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在一起放学回家的路上聊到了各自的高中生活,没想到他对中国的每件事情都很有兴趣,于是我们常常一起回家,日子一久便成了好朋友。周末的时候他还会主动约我出去吃点东西,说说心里话。一般情况下,日本人会非常拘谨,不敢吐露真言,只有借着醉意才会发泄一下情绪。但他现在却可以在不喝酒的情况下,告诉我一些从来不可能跟别的日本同学,甚至不愿和家里人说的真心话,这一切让我着实感动。日本人的心一向是封得很紧的,会给人一种隔了3厘米就像隔了3个世界的距离感,然而当我们开始相互信任的时候,他的世界也会向我开放。这让我发现:原来人类都是一样的,不管你住在哪里,说什么语言,做什么事情,其实都向往着沟通。
在与日本、美国和新加坡等国的同学深入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内在的不同,于是在课堂演讲和期末报告里浅显地亮出了自己的见解:传统的日本人其实是比较排外的,他们背后把外国人称为“外人”。我作为“外人”,自然愿意与同样身为“外人”的他国留学生们沟通,因为大家都是“外人”,彼此可以平等相待,无拘无束。而当我们这些“外人”与日本人接触时,不由自主地会考虑许多日本人的礼仪和习惯,所以双方都会比较拘束。至于一些在其他国家生活过多年的“归国子女”,虽然仍算日本人,却因从小接受西式教育,会更偏向与我们“外人”一起交流,反而与传统的日本人有所疏远。没想到这个话题得到了大家的共鸣,连平日里一脸严肃的日语老师也展开笑脸对我赞叹不已:“祝先生,你的调查跟毕业论文似的,很好,很深刻!”
大考结束后,迎来的是大四学长学姐的撤离。按照日本的习俗,作为后辈有义务为前辈们出力。“搬家”这词听来喜庆或是伤感,实则够呛,尤其在日本,你不可以乱丢任何东西,哪怕是很值钱的电器和家具,也要付钱请专业公司来处理。搬东西原本就是一种肢体上的折磨,今年东京燥热的天气更让人崩溃。每每推上寮里的推车赶往某位先辈(学长)的部屋时,都要有一种接受挑战的决心,进门后还要有一种死拼的恒心,完工后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虚脱。往往一个懒觉过后,又要给别的学长做“人工”,不知不觉中,我的房间里多了冰箱、躺椅、一些玩偶和若干小电器,换了更踏实的床,这让我的生活在这学年的最后几周变得更加小康了。
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学习和生活,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复杂和困难,相反却是一个充满发现和惊喜的过程。来日本的体验,实在太多太杂,忙于课业的我暂时还没有时间一一整理,但内心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文化碰撞中渐渐地找到了平衡,让我变得安静而从容。“滴答滴答”的时光难以停留,只愿明天被闹钟叫醒的,会是一个全然不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