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领山农:魏文彬的变革领导力

2010-12-18 00:00:00刘铮铮
中欧商业评论 2010年2期


  沿着曾国藩的治军路数按图索骥,可以发现湖南广电在魏文彬的主导下也形成了某种“书生领山农”的局面。“书生”是有信仰的“书生”,“山农”是肯任事的“山农”,由此在旧体制之外开出一条新路。
  2007年4月9日,魏文彬(原湖南广播电视局党组书记、局长,现湖南省政协副主席)在哈佛大学发表演讲时,将电视湘军成功的秘密解读为“心忧天下,敢为人先”八个字。实际上,这也是对变革者最大的褒奖,一年以后魏就离开了他奋斗多年的电视事业。
  在长沙采访期间,许多人试图为我们解答“为什么湖南会有湖南卫视”这一问题,除“湖南比较穷”之外,提到最多的答案是“变革的艺术”。正是魏文彬在15年间主导的两轮变革,成就了湖南卫视的持续创新。
  也有论者认为,电视湘军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种体制内的改革,一种“分分合合的游戏”。这或许不无道理,魏文彬亦未尝不知。他在离任后的一次演讲中就说:“我们面临的是体制性障碍、行政性切割两大顽症所纠结出来的一个死结。不解开这个死结,文化产业的核心资源就永远滞留在行政事业单位,进入不了市场,我们就做不大,神仙也做不大。”
  “天下事在局外呐喊议论,总是无益,必须躬自入局,挺膺负责,乃有成事之可冀。”传媒业敏感而复杂,变革绝非易事,重要的是人们可以从变革的历史中学到什么,并用以照耀未来。
  
  变革原则一:保护来自非权威的声音
  晚清中兴名臣曾国藩,以一介书生之力,缔造出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为清帝国带来了最后一抹斜阳。魏文彬乐于将湖南广电追溯至曾国藩的湘军,尽管这只是一种气质上的索隐,并无确实的考据。
  湘军队伍里,将领都是信奉儒教的书生,士兵都是朴实易被感化的山农,形成了特殊的书生领山农的带兵体系。曾国藩平生最恨“官气”,即“圆滑取巧,心窍太多,敷衍塞责,不能负巨艰,担大难”;推崇“乡气”,任用久困场屋,沉沦下僚,有用世心肠而无从致用的人,因为这种人守着一个“拙”字,遇事可以身到、心到、口到、眼到,能忍辱负重。
  沿着曾国藩的治军路数按图索骥,可以发现湖南广电在魏文彬的主导下也形成了某种“书生领山农”的局面。“书生”是有信仰的“书生”,“山农”是肯任事的“山农”,只不过,曾国藩团结书生和山农是为了在八旗兵和绿营兵之外别立一支新军,魏文彬团结“书生”和“山农”是为了在旧体制之外开出一条新路。
  1993年,43岁的魏文彬被任命为湖南省广播电视厅厅长兼党组书记、湖南电视台台长,开始了他的变革之旅。那时候,他对人才已经有了自己独到的认识,他说:“靠权力靠得最近的人,都心知肚明,他写写别人不赢,说说别人不赢。中国的知识分子有个毛病,表现出来的就是清高。一看你周围的这一群人他瞧不起,他不来了。人都是有感情的,你这个领导是有水平的,是高明的,但这些人转久了以后,你难免会在用人决策上作出一些不恰当的决定。只要你作出一两次这样不恰当的安排,就寒了这些人才的心。”又说:“我得出一个结论,知识分子什么都不要,只要理解,知识分子什么都不怕,就怕不被尊重。别看他讲起来滔滔不绝,玄而又玄,一尊重他,就一通百通。”
  上任之日起,魏文彬就很注意发掘那些才华出众、拥有独立见解,只是因为体制所限,无法继续向上,甚至遭遇排挤的人才。湖南广电的很多骨干因此感念其知遇之恩,愿意在危机时刻和困难关口挺身而出,在他们眼里,魏文彬不仅是领导,还是导师。魏文彬自己也承认,“在湖南广电有些特殊作用,有很高的权威”。
  这契合了变革的第一个原则:要保护那些能够提出尖锐问题并因此引起不满的人,因为他们直指组织的内部矛盾,比权威拥有更大的自由,可以激发组织进行反思。旧势力本能地会维护已有的平衡,千方百计让那些提出挑战性问题的人闭嘴,而变革者就是要保护那些旧势力很想让其闭嘴的人。
  1995年,也就是湖南卫视上星前两年,魏文彬在湖南电视台启动了一次频道改革。他没有通过台务会议自上而下推动此事,而是挑选出十几名有改革意愿的业务骨干,组成一个临时改革小组。改革小组没有法定名分,直接受命于魏文彬,其中的很多人只是各部室副主任,本没有机会参与制定改革方案,但魏文彬给了他们绝对的信任,让他们担负起改革的重任。当事人回忆,这个改革小组保持了一定的开放性,陆续还有年轻人加入其中。改革小组工作一年半以后,湖南电视台赶在上星前完成了部门架构的重大调整,原有的十几个部室被合并为6大中心,6大中心负责人全部由“改革派”担任。由此,才有强化总编室职能,将播出科与节目编排科无缝衔接这一系列后续举措,也才有总编室对收视率和频道品牌的规范化监控,对频道品牌的总体性塑造。
  类似的变革也发生在节目生产领域。上星后,为在湖南卫视全面推行真正的制片人制度,魏文彬发动了一场公开竟聘,年仅25岁的丁晖脱颖而出,成为湖南卫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栏目负责人。他办了一档名为《潇湘晨光》的早间节目,拥有相对独立的用人权、财权与广告经营权,只是除节目时段外,卫视不提供任何其他支持。在丁晖最困难的时候,魏文彬经常对他说:“改革如果那么容易,那就不会总被人在前面冠以‘艰辛’二字了,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要坚持。”
  这句话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曾国藩对士兵的训导。曾似乎是中国军事史上第一个将“训”与“练”区别开来的人,“训”侧重于思想,“练”侧重于技能,本其宗旨,不外乎用礼法来训导将领,巩固其忠义血性。变革的困难时刻,魏文彬对下属说出这番话,表明:第一,他知道新生力量是变革的基础;第二,他知道只有保护这些来自非权威的声音,变革才能进行下去。变革原则二:创造短期成果,持续推进
  大的变革往往需要很长时间,领导力大师海菲兹认为,要推进变革,就要创造具有以下三个特点的短期成果:大家都能看见,成果确定无疑,与变革密切相关。这是因为,变革最大的挑战是改变人们的行为方式,改变人们行为方式的最好办法不是“分析、思考、改变”,而是“目睹、感受、改变”。
  “分析、思考、改变”很难打动人们,因为它虽然能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但是却很难有效地改变人们的行为方式。只有尽量使用直观的方法,让人们可以摸到、感到、看到,才能使人们的情感受到冲击,令他们从内心深处作出反应,进而削弱阻碍变革的情感因素,最后作出改变(想一想张瑞敏的砸冰箱事例)。
  1995年,湖南经济电视台的设立就是这一理论的完美演绎,作为第一轮改革的标志性产物,经视深深刺激着卫视,使之自惭形秽,穷则思变。这也契合了变革的第二个原则:创造短期成果,然后持续推进。
  最初,欧阳常林还只是一名科级干部,作为湖南电视台对外部主任,担任华夏影视制作公司总经理,在北京和琼瑶公司合拍电视连续剧。因为具备开阔的视野、强大的执行力、良好的经营意识,欧阳常林被魏文彬相中,以黑马身份参加经视台长的竞聘。多年以后,魏文彬对《解码电视湘军》一书作者杨晓凌说起他用人的标准,还特别以欧阳常林和丁晖为例,他说:“我一般是看三个度,待人诚恳的程度,对事业专注的程度,能够吃苦的程度。譬如说常林和丁晖,用这三个度去衡量,三个度都是比较饱满的,常林特别是后两个度,没几个人比得上。”
  这不是溢美之词。到2000年离开经视台长任,欧阳常林将经视办成了一家最具品牌意识、受众意识、创新意识的地面频道。品牌方面,经视最先引入视觉形象系统对频道进行整体包装;受众方面,经视推出了大型综艺节目《幸运3721》开湖南电视综艺娱乐之先河;创新方面,经视令长沙的歌厅文化登堂入室,捧红了奇志、大兵等本土笑星。最重要的是创收,头一年创收3000万元,第二年是6000万元,第三年就突破了1亿元。经视节目的草根娱乐精神,经视员工的敬业精神,构成了这股新势力的底色。“原来电视还可以做成这样”,卫视开始坐卧不安,就此踏上变革之旅。
  “创造短期成果,持续推进”,用更为人所熟知的话代替,就是“建立经济特区”了。日后天娱传媒秉持的也正是这一原则,虽然在延伸传媒产业链的路上走得有点磕磕绊绊,但对事关“产权”的改革来说,它却是未来的一粒过河卒子。
  
  变革原则三:行动的同时抽身而出
  海菲兹喜欢以篮球运动员“魔术师”约翰逊为例,认为他领导球队的成功之处在于既能打球,还能留意到整个比赛的情形,就好像每时每刻都站在看台上一样。他的意思是,领导者既要行动也要反思,需要经常抽身而出,全面观察局势。简言之,优秀的领导者往往有在行动的同时抽身而出的能力,这是变革的第三个原则。
  至少有两次面临重大抉择时,魏文彬从局中跳开,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一次是上任厅长之初,他闭关3个月,随后提出了传媒产业化的发展方向。后来他回忆:“当时想了解国外电视台是怎么发展的,找来相关资料研究了1个月。美国的报纸的产值早就超过了钢铁业,一个好莱坞撑起了一个洛杉矶,人家的传媒集团一年能赚几百亿美元。这种刺激和伤害,非常非常大。”一次是在2002年,湖南广电内部卫视、经视、都市、生活、娱乐、影视、体育7个频道已经陷入恶性竞争,魏文彬决意进行频道整合。虽然已经酝酿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他并没有立刻召开相关会议,只是放出风声:“整合成一个电视台没有出路,维持现状很快也会死掉”。然后返回了常德桃源老家,《桃花源记》里那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之地。暂时跳脱变革风暴的风眼后,他有了更多的时间从容谋划,改革棋局中的人们也有了充分的时间思考未来。于是相关会议召开,很快达成决议,经视、生活、都市三频道合并成为新经视,从无竞争到过度竞争再到适度竞争,湖南广电内部找到了某种适度的平衡。
  变革时期的领导者常常处于危险之中,威胁和压力不仅来自周围,也来自领导者的内心。为了避开危险,发挥效力,领导者必须管理好自己,他需要明白,人们对他行为的反应,是针对他扮演的角色,而不是他本人。区分变革角色与自我,不是要抛开包括价值观和激情在内的情感、不真诚地扮演角色,而是要不被情感误导:别人说的话、做的事并非针对自己,那些话和事常常与己无关。就像魏文彬说的:“有一天晚上,我走在马路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还有远处的山,我就想,一百年后,我们都化为灰烬了,但是,那颗星星还在,那座山也还在,那我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呢?还是回家睡觉吧。”做到了这一点,才能在行动的同时真正抽身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