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珂
我想一定是上天在这里落下了什么东西,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让千年的风霜化为推动帆船的风浪,一次又一次奇迹般地保留着苍老的梦想。在这需要一段漫长旅途才能到达的地方,似乎总能看见一两点星光闪烁在沟壑纵横的面庞之上。
那里的每一户人家都会点上檀香。我们从人家门前走过的时候总是很轻很轻,好像踏重了会踩碎什么一样,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哈出的气会带走那一抹典雅的香气,生怕我们的一举一动会搅浑了那一丝浓重的庄严。
总是能在云雾缭绕中看见不开窗子的屋内或是坐着一位老人,或是摆放着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中年人拿着一柄小刀在那稀奇古怪中坐着。深色的竹筒上随着他手指的滑动呈现出一幅幅冬梅,一朵朵秋菊,一阕沧桑的遗存就在那样不起眼的挥毫中展现。他们很轻地用手帕擦拭着成品,又很轻地放在深红的布上,动作轻柔得竟像老者对晚辈临行前的嘱托。
那里好像没有什么树。但却有树一样的气息。很多人想要拿起相机记录下什么,那画面中苍老的老太颤巍巍地摇着手。她的面颊已经毫无光泽,时光在她昔日的美丽上抹上了苦难和寂寞的涂料。但我看见她的眼睛却是那么的明亮,好像有一种包容的神圣,也有一种不屈的精神。她的脚旁,是一股清澈明净的水流,欢快地流向前方。
这里的水总是很清很清。我知道有—个简明但难以想象的系统主宰着水流,它们有序而不失活活泼,死板却不乏生动。在狭窄的石板路上,抬头看见的是一线纯净的蓝天,而低头就能看见可爱的水流冲刷着斑驳的围墙,将漫长与瞬间完美交融在了一起。
我依然记得书院和祠堂。如果是在当年,它该是多么的富丽堂皇!交错的屋梁,巨大的石柱,光滑的青石板,无论哪一样都令人叹为观止。还有无处不在的雕刻,精致细腻的汇合谱成了一曲巧夺天工的赞歌。据说在“文革”时期,村民们用黄泥盖住那些雕刻和对联,写上“毛主席万岁”等字样才得以保存。我想,当后人缓缓揭去那干枯的黄泥,用清水擦拭那生动的雕刻时是怎样的心情啊!那是一个民族的良心守护着祖先的灵魂,守护着现在已不复存在的遗失的美好。
现在我也终于明白,“清明雨上”中那一句“东瓶西镜放,恨不能遗忘”的意思了。那样昏暗陈旧的屋子里,竞藏有如此美丽的愿望!在厅堂大桌上,总会摆上一座钟,桌的右边是一个瓷瓶,左边是一面镜子。意为“钟声瓶镜”(终生平静)。瓶前的座位总是坐着男人,镜前的座位总是坐着女人。即是希望男人在外“瓶瓶(平平)安安”,女人在家“安安镜镜(静静)”。
因为这一切是那样的美丽,所以到处能看见写生的人们。他们的笔尖在白纸上飞快地跳跃,划出一道又一道生动的痕迹,记录一曲又一曲淳朴的赞歌。我相信来到这儿的每一个人只需瞥一眼,就一定不会忘记。就算忘记,也会强迫自己记起,记起属于祖先的,现在传承在我们手中的古老遗迹。
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证明她的苍老,村口就有一棵500岁的银杏树。在外闯荡的游子回家时,还未到村口,就已看见这棵银杏树。就像年迈的母亲拄着拐杖,轻轻地招着手,带着沙哑的嗓音哽咽道:“孩子,你回来了……”柔柔地,眼中不觉已旋上了几多泪花……
离开时我没有不舍。因为我并未走远,或者说我把这里的一切都带在身边。我看见村后的河水中有着斑驳的绿影,柳树油油地在水中招摇,村庄也隐隐约约闪烁着,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而天上,大片大片的白云贴着河面飘来,仿佛在笑。看着平静的闪着粼粼波光的河水,我问道:“这水该有多深?”这时,似有一阵淡淡的叹息传来。
是啊,也许很深很深,也许很浅很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