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奇迹

谢占阜

刘五爷说着自己肚子里长有一个包,一个鸡蛋般大小的包,隐隐作痛。为此他时常吃饭无味睡觉不香,久而久之,成了一块心病。不得已,三个儿子带他去县上医院检查。这一查就查出病来了。医生将儿子们拉到一旁悄悄说道,老爷子得的是不治之症,已到晚期,来日不长,回去好吃好喝伺候,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病情。

尽管儿子们瞒着病情,日子长了,刘五爷还是有所察觉。这天他将三个儿子召集一起,有话要说。儿子们也都知道老爹心思,劝他安心调养,莫要胡思乱想。小小毛病,不久便会见好。刘五爷听了坦然一笑,龟伢子们还想瞒我,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得的啥病。早年有人给我算卦,说我享年七十,无疾而终。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如今我已经多活了三年,难道我还怕死不成?儿子们说算卦的那都是胡说八道,不必当真。刘五爷说,当真也罢不当真也罢,人总是要死的。今天我叫你们来,就是想问问,哪天阎王爷一旦要了命去,我的后事咋个操办法?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其实自打老爹查出病来,弟兄仨没少商量,早已做了周密谋划,甚至连一些细节都有所考虑。现在面对老爹突然发问,弟兄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看着三个儿子十分为难的样子,刘五爷说,看来你们是想一领草席将我卷了出去,草草掩埋,或者干脆拉到火葬场烧了拉倒。这样也好,丧事从简,正合我意。

爹,看你想到哪里去了。老大吱晤半天,终于说道,你老辛苦一生,拉扯我们实在不易,后事一定要办得风光排场。响器班子香火纸扎还有超度亡灵的道场,一样都不能少,杀猪宰羊置办酒席也都不能马虎。

刘五爷问,这些下来总共花费多少,你们都算过吗?

算过,包括棺椁寿衣,大概两三万元,弟兄仨人三剩一。

你们都没意见?还有各家媳妇也都愿意?

有钱花在儿女上,有钱花在父母上。这还有啥愿意不愿意,都没意见。

好,难得你们一片孝心。刘五爷点头称道。既然你们舍得花费,我现在就想预支五千,不知你们肯还是不肯?

弟兄仨面面相觑,不知老爹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要钱何用。

刘五爷说,我人老一辈子,至今连小峡口都没出过,现在想趁活着时间出去转转,开开眼界散散心,死了也不后悔。假如你们愿意,就先凑五千给我,以后从响器班子纸扎香火超度亡灵的道场中扣除。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亡灵,那都是虚虚套套做给活人看罢了,实在没有必要铺张。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不再强求,只好坐吃等死。

儿子们看老爹主意已定,也都满足了他的愿望。只是担心老爹身体,放心不下。老大说,要不等收获了这茬庄稼,我陪你去。刘五爷连连摇头。等收获了庄稼,谁知我能不能活到那天。天下哪里黄土不埋人,有你们这片孝心,我知足了。

刘五爷怀揣着儿子们凑的五千块钱,加上自己攒的,来到省城西宁,报了一个夕阳红旅游团。先上北京,看了长城、故宫、颐和园、天安门、鸟巢、水立方,然后南下,逛了南京苏杭江南水乡大上海,游览了世博园。一路上游山玩水,阅尽人间美景,大饱口福,心情好精神也好。旅游归来,袋里还剩好几百块钱,便想顺便在省城的大医院做个检查,看看自己到底离大限多久,因为他还有事情要做。

不料检查的结果让他目瞪口呆。大夫,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这不可能呀!大夫说,有啥不可能的,难道你是希望自己有病不成?可我是在县医院查出得了绝症到了晚期的人,判了死刑,连后事都安排好了。大夫丢过病历检验单,说不可能,各项指标正常。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百分之百的误诊,假如给你造成伤害或者经济损失,你还可以追究,向他们索赔。刘五爷问那得赔多少?大夫说,这可没个标准,你心深就多要点,心不深就少要点。好了,回去吧。

刘五爷对于医生的话半信半疑,回家第二天,一个人就去县医院复查。还是那个科室,还是那个医生,复查结果和省城的大医院完全一致。

奇迹,这真是生命的奇迹!刘五爷听医生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才是奇迹。我好端端一个人,叫你查出不治之症,判了死刑,要不是我命大早见了阎王爷。你说,你是想私了还是公了?

面对刘五爷咄咄逼人的追问,医生慌了手脚。自己行医多少年,从未出过这种差错,担责事小,一旦传扬出去名声颜面丧失殆尽,非同小可。他问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刘五爷答,公了上法院,私了我也不心深,只需赔偿五千损失费,从此了结。医生同意私了,又怕他反悔,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三个儿子得知事情的原委以后,无不抱怨老爹糊涂犯傻。五千?五万也不多。他把好人折腾得死去活来,我们一定要请律师跟他打官司,叫他赔偿所有损失。当初那算卦的不是说你老来必有财运吗,说不定这就是机会。

刘五爷等儿子们说完了,才说,行了,我看人的心比瞎老鼠洞还深。人生在世,最大的福气莫过于不和医院打交道,不和法院打交道。就当生命在我身上发生了奇迹,又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