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申 艳
走完四十九座古桥,我私藏的同里接近完整。
有一条鲢鱼,绕过七个小岛想替我说话,却耽搁于青青水草缠绕的渔歌,珍珠塔的檐角代我观望,越过四十七座寺观祠宇,又为诸多举人不同的家事折弯了目光。
临水人家飘出米香,咿呀着悠闲的橹声,仿佛快了些,又似乎还是老样子。
相比我的私藏,威尼斯少了风韵,纽约退思庄多了刻意,太多的故居中,古人晃动的身影无法模仿,鱼鳞瓦上铺着的朝代也是。
假如从石板路走来,乘船原路返回时会发现,不知不觉中,同里已被收入行囊。
左肩落着阳光,右肩菰雨生凉。我把自己溶解于湖中,云朵在波纹间体味尘世间的平缓或激荡。
和一滴水谈谈过失,能够获得一种澄清的心悦。当真实和虚无流过身躯,就停在睡莲的淡香里,细听另一滴水守望清澈的经历,以及数百年前与一道闪电相揖别的心痛。
湖岸边,有石舸航行于时光之外。
退思园贴水而筑,而我在何时从水乡走失,踅身于尘世的浊流,如那条银龙鱼的吞吐,有形,却无声。
落叶的解说,铺在九曲回廊。大清朝的影子被游人拉长,沿着斜晖探访落在水面的秋风和建筑。
鱼儿不识政治、阶级,携落日沉入水底。菊花迟开金口,谁的反思被风吹走?几位西北口音的老人把历史咀嚼成温润,不同国籍或者种族的笑声,漾成同样的涟漪。
波光渐渐染上暮色,画檐飞角挂起玲珑秋意,被一只鹧鸪拉着,渐飞渐远。
在水乡,我卸下坚硬。
一块融化于祖国的冰把透明的遗憾,与开花浮萍绕成相见恨晚的缠绵。
有水蛇多情,如我的腰肢。
我臣服于五湖的清澈,和一支生于民国的木橹兄妹相称,阿婆茶饮尽正午。从另一条画舫落在湖面的笛声溅成珍珠,以水底白云为衬兑换或收复,我左肋以下的肌肤。
涟漪抹去所有沉重和过失,宁静碰响我的视线。老房子站着,小桥站着,一群水鸟散漫在波光中。
在水乡,我暂时忘记了原来的世界,与一朵浪花相爱,私通大海。
多少尘土的堆积,寄居在古镇的草籽才得以发芽。
绿色泛出细浪。月光倒灌水乡,明朝游走了,清朝游走了,留下鳞片,反贴在房顶。
多少日子接踵而来,踩着屋脊把各自的徽记,排列齐整,让我见证今夜的半个月亮,从房脊后跃出,仍然普照万家,无论九进的深宅大院,还是简陋的民房。
方卿站起跪下,灯盏蜷缩在唱词里,又一个上午的光线,随颤音变短。
一片绿叶,没有领悟露珠折射的世界。我却接受了侍御坊递出的榆钱。
姑且把珍珠塔安放在心里,看不清的地方更需要照耀。抑郁的堆积,高过塔尖,隔断多少景色。
贵贱的更易,只是一盅绿茶凉热之间。
弹词与水声相碰,没有介意世态炎凉。
我不是故事中识大礼的女子,拣几粒九松亭透下的光点,缀连成塔,无人相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