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之死(外六章)

2010-12-02 03:06内蒙古
散文诗世界 2010年6期
关键词:扑克牌白云

内蒙古 云 珍

一只晕厥的天鹅躺在涸竭或水波洇溢的湖。

堤在摇,峰岩错裂,刺击水弹性的肌肤。环山打坐,风叨念着忽忽的经言。

湖底的龟裂与波纹纠结,记忆的闸门开合。

蛐蛐儿的鸣叫荡漾。蛐蛐的吼叫将七月的饥渴、将草树的枯黄抹上蜃气蒸腾的原野。

优雅地拨开绿波。阳光在湖面上逡巡,一湖的霞翠,潋滟如缎。阳光煅铸龟裂的板块,金属的撞击充盈大地空敞凹塌的疮。

白云与野鸭在深水处嬉闹。红鲤鱼游在去路上,等待它芳香的一吻。叼一节水藻的断茎,冲着鱼脊厌恶地挥了一下。蛆虫、蚊蚋如恍惚中来去的死神,借助自身的重量在黏稠的泥淖里下沉。脑际划过一堆堆人类的坟茔!

翅下一些小黑点移动。携着王子,在人类仰视的高度上飞。看哪,洁白的神女……殷勤的气流送来人类含混的话语。看哪……阳光的彩绸使劲地舞,天的蓝一块块滑下去,没有一片云朵伴舞,拍翅击风,风在漩,于漩流中侧身、滑行、张翅,肩并肩作短暂的停留,它们要超过那朵雪线上的莲。看哪,啧啧……

暮色自一群又一群乌鸦的翅膀上卸下,灰色的块垒堆满了空洞的湖。夕阳的脸庞扭曲,网着血丝的眸子抽出金属的链条,系住颈项。它感到窒迫得快要瘪了。

一个人蹒跚而来。难道那小黑点会膨胀吗?人冲着它的腹部踹了一脚,它的身子滚翻了一下。人骂了一句,死也不看地方……救救我,伟大的人类!

风起了,呜呜的,提前的哭丧!

深度的晕厥中有一种飞翔的感觉。它顺着一个幽黑的甬道飞,有无形的力托举,轻松极了。

它感觉那朵滑翔在甬道里袅娜的洁白越来越尖细。

那是自己脱壳的灵魂吗?

一瞬间,永远关闭了差不多已瞎掉了的眼。

且续写我的白云……

一屋清寂,一屋淡淡的脂粉。

一屋钩魂摄魄的钩子、一屋瞥瞥剜人的刀子。一屋的那种目光,一屋细碎的金属碰击的声响。

又见面影,或愠或笑,或嗔或怒,在墙角,在阳台,在沙发,在床边,面影叠加、拉开,错了半面,拉成一个矩形……

钩住,酥酥的甜。

割了一下,辣辣地痛。

随笑而笑,随怒而怒。不知是怒还是笑。

不知矩形的手风琴般叠加的面影,拉出来的是嘲讽还是爱的福音。

且续写我的白云……

白嫩的弹性的白云一嘟噜一嘟噜地在雨后的山凹里滚,如少妇的乳……这文字不仅丑而且淫。那么,出岫的雨后的白云……十五天内,不,七天内不去电话……白云……电话铃响了,听筒传来鸽子般的软语:别忘了那个会议,不过,别指望约你吃夜宵!

会议可去可不去,问题是那夜宵。

且续写我的白云……

一屋钩魂摄魄的钩子、一屋瞥瞥剜人的刀子。一屋的那种目光,一屋细碎的金属碰击的声响。又见面影,或愠或笑,或嗔或怒,在墙角,在阳台,在沙发,在床边,面影叠加面影,拉开,错了半面,拉成一个矩形……

十五天内不去电话,不,七天……

那是句什么话来着?调动所有的知识和经验,多角度多侧面推想。怎么想都浑圆得无可无不可……

万一是它的背面呢?

且续写我的白云……

是,总是,辨得出得得的跫音。

竟然破门而入,那目光既苦又甜,既绵又涩,回应一如徒劳的测度。

钩住,酥酥的甜。

割了一下,辣辣地痛。

是辣辣还是酥酥?

且续写我的白云……

走了,招呼也不打,像亲人和好友。

走了,头也不回……义无反顾?

那么……出岫的雨后的白云是一只只巨大的鸽子,青青的山坡是张开的翅膀,她飞来了,衔着阳光嫩绿的橄榄枝,衔着爱的福音……

那钩子,那刀子,那猜不透的眼神!

且续写我的白云……

别 后

愤怒的一击。

笑而后长醉……

稠密的鼓点击中黄昏,玫瑰色的背景琴瑟淡出。

日子徐徐拉动。

说唱、舞动、插科、打诨……流泪,伴着凄风、伴着细雨。笑得脸部肌肉麻木,笑得让青山抖动、太阳炸开。

心的抖颤,可见血的滴沥。情的剥离,小心翼翼,绿得葳蕤,黄得甜腻。

欲活不能欲死不得。看客以泪洗面,笑容比秋杏还灿……

有开始,就有结束。

——始料不及?

猝不及防。

心,悸动了一下,只一下,游丝般的……

那里的鼓点一点也不稀疏。那里的琴瑟音质愈益委婉,黄昏就是一支馥郁的玫瑰了。

日子徐徐拉动。

激情处,调动笑容调动眼泪,以便让心滴沥,让情剥离,绿得葳蕤,黄得甜腻。

以便欲活不能欲死不得。以便看客以泪洗面,笑容比秋杏还灿……

远水阻隔,虎背熊腰的大山挡道。

如此,偷闲,潦草回应一声亦真亦假的噱头,已属不易!

你有你新的舞台,你有你的锣鼓琴瑟,你的黄昏一点也不玫瑰。

你不也在使出浑身解数,歌或哭吗?

你不也偷闲,潦草地回应一声那亦真亦假的噱头吗?

你不也是悸动了一下,只一下,游丝般的……

一击就已足够!

——如孤愤的荒狼,尖尖的利爪直抵心脏!

大可不必笑而后长醉!

只一悸就已足够!

——毕竟颤动了一下,毕竟有一会儿如遭了箭的母鹿,静静地舔伤,在夜半,在月下……然后彻底忘记。

然后投入各自的场子。

有开始,就有结束。

始料不及吗?

日子等着呢。

锣鼓催着呢。

玫瑰的琴瑟、玫瑰的黄昏,色彩有些灰紫了……

海 藻

柔软。纤弱。

那样的不安!

一身绿茸裙裾的海藻将一腔少女的幽怨搭在海绾起的皱纹。

海怒了,无数只蓝鲸之脊一样的舌疯狂地吞噬着一切;海狂喜,它隆隆地大笑,以醉汉的脚步、以抛溅的呕吐物踏践。

—帆影、海鸟、流云、落日、孤岛……

海藻将幽怨搁置一边,纤纤的手臂抓取海的猎物,摹仿海的醉态和疯狂扑向海的玩物。

折臂断腿之后的海藻愈发幽怨了。

融金的月亮罩住海之梦。

海藻与珊瑚和鱼儿约会,海的鼻息漾动着她们短暂的甜蜜。

然而,海醒了……

藻的死尸,晾在沙滩上。

藻的死尸等待海大怒或狂喜之时来收尸……

与紫砂壶对晤

拉长的嘴翘首以望。

望那些嘴。

——干渴的嘴、品呷的嘴、打发时间的嘴、吐枪纳剑的嘴、喷洒阳光和雨露的嘴……

一腔滚沸的爱、一怀的慈悲。

情态也如弥勒佛了。

大度能容,容天下喝了就变色变味的水。

爱听如雨滴砸地如青禾拔节的唇与唇碰击的声响,想为那唇多送一点滋润。可怕的是那种恍若磨刀或屠宰场动物残叫般的唇与唇碰击的声响。不想,哪怕只是送上一滴,也会让阑尾发炎,大肚子疼痛。

愿或不愿皆非自愿。

还须作倾倒状、点头哈腰状……

是神是鬼?是主是奴?

——主不主、奴不奴、神不神、鬼不鬼的日子,一片银灰……

长嘴的鸟儿自窗前倏地飞过,击得蓝天一片深蓝跌下来。

向往长出翅膀,什么颜色什么形状?

——关键是能飞。

就有一只长嘴、大腹,扇着色彩混沌形状难描的翅膀之怪鸟倏倏地飞,击得蓝天片片深蓝跌下来。

起点就是终点,或者原本就没有离开。

唇们散去。

腹中空空,奇怪的欲望充胀着长嘴,饥渴得厉害——

翘首以盼。

盼望那个打瞌睡的侍应生一不留神将自己打碎。

咣当一响,真的跌入了地狱。

一只死去的茶壶在黑漆漆的地狱煎熬着,挨过转世前的日子。

可是,生死簿执掌在阎罗手里。

怎么办呢?

——壶的灵魂日日如是想。

马背上的昭君出塞雕像

一缕氤氲直指漠北。

出走的心境猎猎迎风!

戴着王朝的镣铐,柔软而貌美的弱女子踟蹰于雕梁画栋,艰难地挪移,丈量本能而无尽的哀怨……

多少个令皇帝老子悔恨不叠的绝色女子溺死于幽深的宫闱!

一边是勾心斗角的汉家陵阙,一边是单于得得的马蹄。

——担当实在太重,以你的卑微,以你的单纯,真的明白吗?

不该是初衷!

难,也易,舍得花容月貌便是。

荣也好、耻也罢,换回来的是别人的。

遑论是后人的。

——你不知道!

事实是,烧起自穹庐大帐的那股野火从此止息于北长城脚下,一止五十年。

五十年哪!

—— 一个毛延寿杀了十个霍去病!

事实是,一个一辈子有可能嗅不到男人味的女人,从此有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丈夫!

两千年了,依然葱茏。

——青冢。

燃烧的绿色火焰!

为永恒之火,我深深下叩!

扑克牌在舞

彩蝶的斑斓、秋叶的凝重、初雪的纯贞。

——扑克牌在舞。

幸运者泪花盈盈。失落却不失望,颓废如世纪末一个银灰色的黎明。

一、四、七、十一。

二、五、八、十。

三、六、九、十二呢?

——始终揣在舞者的怀间。

习惯了就等于接受。

接受了虚假,就接受了温柔的谋杀!

扑克牌在舞……

舞出三、六、九、十二。

退去的潮涨过来,一浪撵一浪,浪没江渚。

狂热的吹捧。

得手后的嘲讽,不漏声色。

不漏。

扑克牌在舞……

既然可以抽去,就可以填加。十四、十七、二十五……

或者换一种玩法。

眼睛与眼睛碰击出新的火星,新的火星聚成新的火焰,汹汹。

烧去又烧来。

——扑克牌在舞。

舞得眼花缭乱。

舞得丧心病狂。

舞得热血透顶。

——纯净的初雪的舞。凝重的秋叶的舞。斑斓的彩蝶的舞……

小小的菊花开在夏秋的边缘上

一只巨大的灰鼠踩着大地挪移。

——秋已起步。

曾经羽毛绿亮、声声鸣唱的杜鹃已自灰鼠的身边扑动羽翼,其声哀戚,羽毛灰暗且现稀疏。

——夏已准备飞走。

草树上到处是灰鼠的齿痕,杜鹃火热的鸣唱在枫叶上燃烧。

小小的菊花朝向灰鼠的一边,骨朵萎靡并频频点头。

小小的菊花朝向杜鹃的一边释放旺盛的金黄,且不停地弯腰。

听见灰鼠的斥吃、杜鹃的哀怨,听见小小的菊花含混的吞吞吐吐。

——它是一边诉于杜鹃,一边说于灰鼠……

到处是灰鼠吱吱噬咬的声音。

那响亮而急促的、响彻整个春夏的布谷——布谷——的催促渐至消失。

——在夏秋的边缘,我看见一朵小小的菊花生命的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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