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 萧
“有了爱就有了一切。”这是冰心的一句名言,也验证着她与吴文藻56年不离不弃患难与共的情缘……
923年8月17日,从上海启程开往美国西岸西雅图的“约克逊号”
邮轮,驶出了黄浦江。头等舱位都被中国留学生占满了,其中就有23岁的冰心。
这时的冰心已相继出版了诗集《繁星》和小说集《超人》,在文坛上小有名气,自视清高。但是缘分的事儿从来都是无限之中的偶遇。
第二天,冰心突然想起一个吴姓同学所托之事,让她在这次船上找她的弟弟、清华学生——吴卓。冰心请同学许地山去找吴卓,结果他把吴文藻带来了。问起名字才知道找错了人,那时几个燕大的同学正在玩丢沙袋的游戏,就请他也加入,玩完后就倚在船栏上看海闲谈。冰心问他到美国想学什么,他说想学社会学。他也问冰心,冰心说自然想学文学,想选修一些英国19世纪诗人的功课。他就列举几本著名的英美评论家评论拜伦和雪莱的书,问冰心看过没有。冰心答都没有看过。他说:你如果不趁在国外的时间,多看一些课外的书,那么这次到美国就算是白来了!他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冰心!像他这样首次见面,就肯这样坦率地进言,使冰心悚然地把他作为她的第一个诤友、畏友!
冰心深刻地记住了“吴文藻”这个名字。只是这个名字带“文”的男生,对文艺并没有多大兴趣。吴文藻16岁时考入清华大学,这次留学美国,是要到新罕布希尔州的达特默思学院攻读社会学。他话不多,更显沉稳。
一直以来,品貌双全的冰心身边从不缺追求者,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冰心就以“静如止水,穆若秋风”而惹人驻足。两个星期的游轮生活也不例外,在波士顿的威尔斯利大学,冰心一下子收到很多的来信,除了表示好感希望多交往,就是说在船上认识你非常荣幸云云。唯独有一个人没给她写信,这个人就是吴文藻。他只礼貌性地写了张明信片给冰心,冰心当即觉得吴文藻这个人真特别。而冰心也是个喜欢反其道而行的人,所以,当时给她写信的人她都用了明信片回复,偏偏只有这个写明信片的人,她写了一封信给他。
接到信,吴文藻有些意外。其实,他对冰心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只是严谨求学的态度,让他初相遇就在船上跟冰心说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吴文藻是个酷爱读书的人,可能为了扭转些什么,他当即给冰心买了几本文学书,然后寄到了波士顿,作为对冰心第一封信的回应。
之后,吴文藻给自己买书的时候,就会有针对性地给冰心买几本,而且每次都会在自己认为重要的地方用红笔画出来,并在信中提醒她应该注意。而这些用红笔标出来的基本上都是爱情的句子。于是,两个看似性格迥异的年轻人有了共同的心灵共鸣。
士顿与新罕布希尔州相隔很
远,两人少有见面的机会。
这个时候,冰心肺气枝扩大病复发,住进了沙穰疗养院。虽然老师和同学都常来看她,冰心还是觉得无以安慰。
或许真的该相信冥冥中有心灵感应,那年的圣诞节,吴文藻想好好游览一下纽约,他路过波士顿,本想和冰心有个喜悦的重逢,可是却意外地听到了她生病住院的消息。不容多想,他与几位朋友专程赶到了疗养院。吴文藻跟冰心专门讲了要跟医生配合,要按时吃药什么的话,换了别人说,冰心大概会觉得平常,但是吴文藻是专程来看她说的这番话,这就有了意味深长的味道。从某种角度说,冰心是从心底开始一点点喜欢并接受这个男人了。
经过半年的疗养,冰心在第二年的夏天病愈出院,又回到了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爱的力量无法估量,生病期间,冰心不仅没有耽误学业,还创作了很多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在《寄小读者·十九》中,她写道:“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是的,从今以后,她愿意在他的爱里随时如花绽放。
1925年,以梁实秋为首的中国留学生决定在波士顿公演中国戏剧《琵琶记》,并邀请冰心出演一个角色。冰心在激动之余,最想把这个消息和吴文藻一起分享,所以随信寄了张演出入场券。此时,他们已经书来信往了一年多,吴文藻欣赏冰心的清雅,冰心喜欢他的博学,但是谁也没有明确捅破这进一步的关系。冰心是出于女儿家的羞涩不能主动挑明,吴文藻则担心自己的清贫不能给对方以幸福保障。所以,接到冰心这样的信函,吴文藻先是迟疑了一番,最后才决定以学业忙为由推辞了。
《琵琶记》公演之时,舞台之上,她数次向台下张望寻找,当绝望要逼出眼泪之时,冰心在观众席里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惊喜无以言喻。
情,这不是一颗心去敲打另一
颗心,而是两颗心共同撞击的火花。”冰心与吴文藻有相遇相知的缘,却不懂得怎样去把握、延续这段缘,他们缺少的是相守。机会是为有情人而准备的,这一年的暑假,一次意外的相遇,让他们的爱之繁花瞬间如火如荼。
当时,美国大学的研究生院规定,学生除了掌握本国的语言外,还必须掌握两门外语才能毕业,冰心选修了法语。1925年的夏天,在康奈尔大学暑假学校法语补习班上,冰心看见了同样在选修法语的吴文藻。四目相对,会心微笑。
这一次,吴文藻和冰心再也不想错过了。在风景如画的刻尤佳湖上,一天,他们又像往常一样荡开了双桨,静静地漂在水中,吴文藻欲言又止,反复数次,最终鼓起勇气,郑重地对冰心说:“我们可不可以最亲密地生活在一起?做你的终身伴侣,是我最大的心愿,当然,你不一定立即回答,请你考虑一下。”
思来想去一整晚,第二天,冰心跟吴文藻说:“我自己没有意见,但我不能最后决定,要得到父母的同意,才能最后定下来。”
收获了爱情的红玫瑰,冰心写下了她生平难得一见的爱情诗:躲开相思/披上裘儿/走出灯明人静的屋子/小径里明月相窥/枯枝/在雪地上/又纵横地写遍了相思。
1926年7月,冰心顺利完成了在美国的学业,回国到燕京大学任教。吴文藻则决定在哥伦比亚大学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在冰心回国前,吴文藻特地赶到波士顿,交给冰心一封长信——这是吴文藻的正式求婚信,但却不是给冰心的,而是请冰心呈报给冰心的父母,请求得到谢葆璋夫妇的应允。
在这封求婚信中,吴文藻先是深情写道:“爱了一个人,即永久不改变。令爱是一位新思想与旧道德兼备的完人。我自知德薄能鲜,原不该钟情于令爱,可是爱美是人之常情,我心眼的视线,早已被她的人格的美所吸引。我激发的心灵,早已向她的精神的美求寄托……我由佩服而恋慕,由恋慕而挚爱,由挚爱而求婚,这其间却是满蕴着真诚。”这还不算,接着,他又向两位老人郑重发愿写道:“我誓愿为她努力向上,牺牲一切,而后始敢将不才的我,贡献于二位长者之前,恳乞您们的垂纳!”怎么看,这都是一封严肃认真措辞严谨的求婚书,两位开明的老人读到了吴文藻的真诚和朴实,欣然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1929年6月15日,冰心与吴文藻在燕京大学的临湖轩举行了西式婚礼,主婚人是身着黑色长袍的校长司徒雷登。这一年,冰心29岁,吴文藻28岁。
后生活平淡却幸福,吴文藻执
著于学术研究,冰心则全力打理他们的小家养育子女。只是“人生的道路上,不但有家难,而且有国忧”,1958年4月,吴文藻被错划为右派。这个意外的灾难,对他和冰心都是严重打击!后来冰心在文章中写:因为在他的罪名中,有“反党反社会主义”一条,在让他写检查材料时,他十分认真地苦苦地挖他的这种思想,写了许多张纸!他一面痛苦地挖着,一面用迷茫和疑惑的眼光看着我说:“我若是反党反社会主义,我到国外去反好了,何必千辛万苦地回到祖国来反呢?”我当时也和他一样“感到委屈和沉闷”,但我没有说出我的想法,我只鼓励他好好地“挖”,因为他这个绝顶认真的人,你要是在他心里引起疑云,他心思就更乱了。也正是冰心的善解人意和临危不惧,1959年12月,吴文藻被摘掉了右派分子的帽子。
1983年,他們搬进民族学院新建的高知楼新居,那是一段散漫的好时光,“终日隔桌相望,他写他的,我写我的,熟人和学生来了,也就坐在我们中间,说说笑笑,享尽了人间‘偕老的乐趣。”
天有不测风云,1985年6月27日,吴文藻在最后一次因脑血栓住进北京医院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他不知道他的莹有多么的心痛和无助,或许他也感应到了,只是回天无力,9月24日,吴文藻带着他对冰心的眷与恋在北京逝世,享年84岁,牵了手的手从此再也不能一起走。
比翼鸟最怕孤独,1999年2月28日,独自孤独地多活了15年的冰心逝世,享年99岁,死后两人骨灰合葬,应了冰心“死同穴”的遗愿。骨灰盒上并行写着:江阴吴文藻,长乐谢婉莹。这大抵就是世间美丽却无可复制的爱情传奇了,就算变成了风中的骨殖,也要在一起。
(摘自《人物汇报》第77期)
董明浩/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