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鸭绿江

2010-11-11 06:31洪学智
中华魂 2010年10期
关键词:安东鸭绿江毛主席

/洪学智

跨过鸭绿江

文/洪学智

编者按:

这是洪学智同志所著 《抗美援朝战争回忆》中的一章。洪学智在抗美援朝中曾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副司令员兼后方勤务司令部司令员。

1950年10月19日黄昏,冷雨霏霏,细密如麻,浓云低低地压着大地。在迷蒙的充满寒意的秋雨中,40、39、42、38军和3个炮兵师,分别同时开始在安东、长甸河口和辑安三个鸭绿江渡口,雄赳赳、气昂昂、浩浩荡荡地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

晚7时许,在一片浓重的暮色之中,我坐着苏制嘎斯67吉普车,驰至安东的鸭绿江桥。这时,40军正在过江。江桥上汽车、火炮牵引车轰轰隆隆,一队队身穿没有帽徽、胸章和任何中文标志军装的志愿军干部战士,正在神色肃然地怀着一种雄壮的心情跨过鸭绿江桥。桥下的江水似乎比平日显得越发汹涌湍急。

我停车桥边,默默地注视着南进的部队,忽然心潮也像那江水似的翻腾澎湃起来。

我军何时出国抗美援朝,党中央、毛主席是十分慎重的。由于朝鲜战场的形势不断变化,为了选择最有利的时机,关于出国的日期确定经过了多次的考虑,最后才确定下来。

10月8日,毛主席就给彭、高、贺、邓、洪、解及志愿军各级领导同志发来 “中国人民志愿军,迅即向朝鲜境内出动,协同朝鲜同志向侵略者作战并争取光荣胜利”的命令。

正当我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际,毛主席又于10月12日给彭、高、邓、洪、韩、解发来 “10月9日命令暂不实行,13兵团各部队仍就地进行训练,不要出动”的命令。箭已上弦,引而不发。

两天后, 10月15日,上午5时,毛主席发来电报 “我先头军最好能于17日出动”。

到了17日上午,毛主席又发来指示,提出:“(一)先头两军请准备于19日出动,明(18)日当再有正式命令;(二)请彭高二同志于明(18)日乘飞机来京一谈。”

接到毛主席的指示后,彭总立即飞回北京。我们则在安东等待毛主席的命令,等到了18日晚上9点多钟,接到了毛主席的如下命令:

邓洪韩解并告贺副司令:

四个军及三个炮师决定按预定计划进入朝北作战,自明19日晚,从安东和辑安线开始渡鸭绿江,为严守秘密,渡河部队每日黄昏开始至翌晨四时停止,五时以前隐蔽完毕,并须切实检查。为取得经验,第一晚 (19晚),准备渡两至三个师,第二晚再增加或减少,再行斟酌情况,余由高岗德怀面告。

毛泽东

10月18日21时

19日,彭总从北京飞回安东,立即召集我们几位领导同志开会。由于即将出国作战,会场上笼罩着一种紧张严肃的气氛。彭总先传达了军委和毛主席的战略意图,然后我们又就各部队的入朝路线和时间做了最后的确定:4个军及3个炮师于10月19日晚开始,按西线、中线、东线3个方向秘密渡过鸭绿江向预定作战地区开进。40军从安东和长甸河口渡江,向球场、德川、宁边地区开进;39军从安东和长甸河口过江,一部至枇岘、南市洞地区布防,主力向龟城、泰川地区开进;42军从辑安过江,向社仓里、五老里地区开进;38军尾42军渡江,向江界地区开进。

我们刚刚最后确定了部队的入朝时间和线路,朴一禹又匆匆赶来了。原来他是得知彭总回到安东后来的。见面时,他心情显得十分沉重。一见到彭总的面,他就激动地问: “彭总司令,你们出兵的日子定下来了没有?”

彭总沉稳而坚定地说: “已经定下来了,时间就在今天晚上,4个军,3个炮师一齐出动!”

朴一禹眼里含着热泪说: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你们要是再不出兵,问题就严重了!”

彭总说: “你来得正好,你把情况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朴一禹说: “最近两天,战局变得对我们更加不利了。前天 (即17日),侵朝美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下达了 ‘联合国军第4号作战命令’,改变了原定美第8集团军和美第10军在平壤至元山蜂腰部汇合的计划,命令这两支部队继续疾进,直到鸭绿江边。命令发布后,美伪军立刻于昨天 (18日)下午以三面包围的态势,向平壤发起了强攻。至昨天下午,美伪军已突破了人民军的两道防线,从各个方面压缩了对平壤最后防线的包围圈,并在空军和炮兵的支持下,以坦克为先导,向平壤发起了总攻……”

说到这儿,他长叹了一口气说: “平壤的陷落,也就是一两天的事了!”停了片刻他又说,“目前,美伪军狂妄地叫嚣着要在感恩节前(11月23日前)占领全朝鲜,饮马鸭绿江,正发疯似地全速地向中朝边界鸭绿江边扑来。”

朴一禹说完,室内一片沉寂。

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而且变化速度之快,大大出乎了我们的意料。少顷,彭总问道: “你们有什么打算?”

朴一禹说: “我们党和政府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正在组织党政机关和部队向新义州、江界方向实施战略退却,并已将临时首都移到了江界,眼下具体的打算还没来得及研究,金首相请彭总司令赶快入朝,共商抗美大计。”

彭总点头说: “好,我也正想尽快去拜会金首相呢!金首相他现在在哪儿?”

朴一禹摇摇头说: “具体的地点,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金首相正在价川到熙川,到龟城,到中国的长甸河口和辑安这条线上往北撤。美国人的情报灵得很。为了安全,金首相需要不断地转移,行踪不定。现在我还说不准他在什么具体位置。”

彭总干脆地说: “那我们就去找!”他又问朴一禹, “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朴一禹说: “越快越好。最好立即就动身!”

彭总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说: “那好,咱们现在就走。”说完,他略作思索,指指邓华和我说: “敌进甚急,我得马上入朝。你们几位把部队入朝后作战的具体任务、集结地点以及可能出现的情况,再仔细研究一下,在出发前电告各军、师领导和我。另外,部队过江一定要切实组织好,一定不能出半点纰漏,明白吗?”

邓华肃然答道: “明白了,彭总,请你放心先走吧!”

彭总神色凝重地注视我们良久,然后毅然转身,同朴一禹一起坐汽车走了。同彭总一起走的还有他从军委带来的通讯处长崔伦、秘书杨凤安和4个警卫员。崔伦坐着卡车跟在后面,车上还有一部电台。

彭总走了后,我们几位领导继续开会。根据敌人急速北犯,进至蜂腰部组织防御已不可能的新情况,按照军委、毛主席和彭总的战略意图,又进行了反复的研究,确定了我军入朝之后采取 “以积极防御,阵地战与运动战相结合,以反击、袭击、伏击来歼灭与消耗敌人有生力量”的作战方针,先在龟城、泰川、球场、德川、宁边、五老里一线组织防御,制止敌人进攻,挫伤敌人的锐气,稳定战局,争取时间,掩护朝鲜人民军北撤整顿,为尔后战略反攻创造条件。

根据敌人进展的势头,我们估计敌人在发现我军入朝参战后,攻势仍停不下来,仍可能继续向前冒进。所以,我军可能遇到的情况大概有以下三种:一是敌人先我到达我预定作战地区;二是我刚到达预定作战地区,立足未稳,敌人即来;三是在我开进途中同敌人遭遇。因此要求部队在开进途中要始终保持战斗姿态,随时准备在运动中歼灭敌人。

为了达到战略、战役上的突然性,我军采取夜行昼伏、严密伪装、封锁消息、控制电报通讯等一系列保密措施,以隐蔽我军的行动和企图。

我们将作战部署研究妥,电告军、师并报彭总后,已是黄昏,吃罢晚饭,邓华、我、韩先楚便分头随部队出发了。兵团政委赖传珠因为调北京工作,没和我们一起入朝。我们的驻地离鸭绿江桥很近,吉普车没走几分钟便到了。

此时,江对面的新义州,显得十分宁静。不过,再往南就不平静了。那边不时地传来飞机轰炸的轰隆隆的声响,离正在激战的战场已经不远了。

天色越来越黑,忽然,随行参谋在我耳边轻轻地唤了一声: “首长,过江吧!”

“嗯。”一种庄严神圣的感情霎时充溢到我心头。

我过去虽然打了许多年仗,但都是在国内。这次要出国打仗了,而且,敌人有现代化的装备,有海军、空军和炮火优势。同我们过去遇到的敌人不一样了,必须认真研究敌人的新情况、新特点,做到知己知彼,不能有丝毫的轻敌思想,不能靠老经验。想到这儿,我不禁浑身热血沸腾。我一面大步跨上了敞篷汽车,一面怀着依恋的心情,回头看了看夜色浓重的祖国大地,然后迅速地驱车驰过了安东鸭绿江桥。

入夜,雨停了,云散月出,满天飞霜,寒风萧瑟,遍地枯黄。

朝鲜多山,一入朝境,汽车便拐上了山路。由于考虑到防空,避免敌机发现轰炸,汽车行驶一律不准开大灯。盘山公路崎岖狭窄,路上还有步兵同行,所以尽管我们把吉普车的篷子卸了,把车前的挡风玻璃也卸了,能见度依然很低,汽车像一只只大蜗牛似的,在山道间缓缓地爬着。

走着走着,前面的车突然停住了。原来是有辆车被撞了。天太黑,司机看不清楚,拐弯时没拐好一下子拐到了山崖上,把车给撞坏了。还好,人没伤着,换了一辆车,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走,路上人越多,行进速度越慢。原因是不仅我们的汽车和步行的部队在往前开,还有许多朝鲜人民军的官兵和朝鲜老百姓在往后撤。他们有的步行,有的坐着汽车,有的还赶着牛车,把本来就很窄的道路挤了个水泄不通。当时,我们穿着朝鲜人民军的军装,他们还以为我们也是人民军呢,在路上同我们抢路争着先走,不肯谦让。

我的朝鲜联络员问他们: “多木 (同志)哪边去?”

他们回答都是一致的: “鸭绿江集合。”

忽然,响起嗡嗡的声音,几架美国飞机从天上一掠而过。接着,就是一阵乱糟糟的吵嚷声,嚷的全是朝鲜话,我一句也听不懂。问了问联络员,才知道是有一辆朝鲜汽车的司机因为实在看不清道路,把两个大车灯给打开了一下,走在旁边的人民军步兵怕光亮引来敌机扫射,一气之下,把那辆车的车灯砸碎了。司机不满意,跳下车吵了起来。那路上的拥挤嘈杂就可想而知了。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敌人的飞机又在高空飞了一圈。忽然我的小车前面,一辆我军的大卡车翻到路边的沟里去了。那个沟很深,卡车滚了好几个滚,才滚到了底。听到车滚的声音,我下车问是怎么回事?原来在大车前面有一辆朝鲜小车开过来,突然停住了。不知它为什么把屁股斜过来,挡在路中央。大汽车怕撞着它,只好往外一拐,不料那路是新修的,边上的土都是松的,禁不住大车的重量, “哗啦”一下子塌啦,大车滚到了沟里。我以为那个司机一下子给压死了呢。后来我一喊,有人答应,人没死,只是伤了点,又上来了。我告诉那司机等后面部队过来,想办法把车弄上来。然后又上车前进了。

我们在路上虽然不时地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但汽车还是不断地向前行驶着。我坐在敞篷车上不时地想起几天来发生的事情。

据外电报道:本月15日,即5天前,麦克阿瑟在威克岛和美国总统杜鲁门会晤时曾断言中共不可能出兵朝鲜。

他告诉杜鲁门说: “总统先生,可能性很小,中国在满洲有30万部队,其中可能不超过10万到12万5千人部署在鸭绿江边,只有5万到6万人能够渡江作战。我认为中共无意参加这场战争。当今是我们强大而中共孱弱的时代,倘若中共部队渡过鸭绿江,我就要使他们遭到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没有任何一个中国指挥官会冒这样的风险,把大量的兵力投入已被破坏殆尽的朝鲜半岛。”他还得意洋洋地向杜鲁门保证, “到感恩节,正规抵抗在整个南北朝鲜就会停止。我本人希望到圣诞节能把第8集团军撤到日本。”

但是,麦克阿瑟哪里想到,我们中国出兵了,而且一次就出兵20多万!至于说到风险,当然非常大,同不可一世的美国侵略军打,怎么能没有风险呢?但我们志愿军决心冒这个风险,敢于冒这个风险。战争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不好,不过可以肯定,这是一场持久战,我们不可能速胜,美国也不可能速胜。麦克阿瑟想在感恩节或圣诞节结束战争,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我们这几支久经战争考验的部队入朝,麦克阿瑟就做不成在感恩节结束战争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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