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襄楠
真的不知道怎样叙写凭吊虎门炮台遗迹时五味杂陈的心境。
雨起潮落,儒影倚栏杆。江似白练,目光如明焰。这一流,流过了百年的悠悠岁月;这一眸,望穿了世纪前的缕缕辛酸。
虎门炮台并不长,仅有六十门炮沿岸排开。每门炮前,都有一扇面朝零丁洋面的窗口。锈迹斑斑的炮见证了岁月的剥落。张裂的石壁和凹凸不平的地面竟成了外夷入侵留下的连时间也无法修葺的伤痕。积水漏雨,昆虫栖身的炮房内让人望而却步,我只能透过那扇本应由炮弹出没的小窗眺望浩渺的零丁洋面,任英夷军舰堂而皇之游弋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
浅云灰灰地衬着那炮台,一如饱蓄泪水的眼睑。我想,那暗沉的天幕很巧妙地泄露了我的心境。继而,淅淅沥沥的雨也毫无保留地宣泄了我内心积蓄的压抑与愤慨。
于是,顺路逃离。
鸦片战争海战博物馆与炮台遗迹由白玉砌栏的花岗岩路相连。远处的洋面已变得朦胧,海浪拍打炮台的声音依稀可闻。白色的岩石在海浪的侵蚀下日渐沧桑。更发人深省的是,盛夏的广东,堤岸旁的野草竟枯黄得如此彻底。毫不玄虚地,我肯定这昭示着那段殷红的历史在褪色。至少,我看见三三两两的游人举着相机,在炮台前留下如花的笑靥。有些讽刺。绕开他们,我撑伞走进了博物馆。
馆内暗淡的灯光调配得恰如其分。在仿真蜡像馆,我看见了几幅被还原的战争场面。一门厚重的炮后,有一老一少两个兵,年老的发辫零散,重伤下仍竭力点燃炮弹,希望给入侵者以重击;年少的兵忙着掩护,前仆后继。他们身后一位遍体鳞伤的士兵用身体支撑着摇摇欲坠的令旗。手握短刀、长矛的士兵拨开枪林弹雨,肌肤被弹片割伤,渗血的疼痛却无法取代那浓得化不开的赤子情——誓死保卫炮台!将领关天培手执长剑,气宇轩昂,英气怵人。
我只能从心底里敬仰,久久注视,膜拜。在转角,一件斑驳的血衣被展示在玻璃柜内,那样宽大,那样陈旧,又那样令我震撼。那血迹比蜡像中红色的染料来得更为真实。它是那样霸道地投射进我的瞳孔,再被反射至心底打上深深的印记。突然,有种眼睛要出汗的感觉。
回忆被拉人现实是因为保安礼貌的一句“请不要拍照”。视线里出现一位着露脐装短裤的艳妆摩登女郎,站在《南京条约》放大版旁,摆好了妩媚的pose让男友拍照。一种愤怒从心底喷涌而出。女郎一边向男友撒娇,一边骂骂咧咧。我想某些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深深地叹口气。人是不会无端叹息的,叹息是因为历史被岁月揉得发了皱,变了黄。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变成了历史的消声器?
漫步沙滩,耳边是浪花的絮语,一串串零碎的脚印就这样急促地消失在时间温柔的掌心里……我不知道历史的景观会不会也像这样被时间或其他什么侵蚀掉,连碎片都捡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