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幸福

李祥华

林国强和王小慧结婚后，买了一辆车。

依王小慧的意思，不赶那个时髦。他们刚工作不久，几乎没有什么积蓄，买房子的钱，都是双方父母出的，总不能再向父母张口吧。再说了，他们俩都在单位上班，离家又不远，买车也没多大用处。可林国强坚持非买不可，理由是他们单位的年轻人都有车，他没有，显得太掉价了。林国强是个要强的人，哪方面他都不想落后别人。

于是，就贷款买了一辆车。

从此，他们就成了有车族。每天早晨，林国强开着车把王小慧送到单位门口，下了班，再接回家，像一对鸳鸯，出双入对。再也不怕烈日，不怕寒冷，不怕刮风，不怕下雨。双休日，他们还经常到周围去旅游。每当这时候，他们都觉得有辆车真好!

没想到，车刚过了磨合期，林国强出了一场车祸。是一个醉酒的人撞了车。那个人当场死亡。林国强倒是抢救过来了，但是，双腿高位截肢，成了残废。林国强大学毕业后，幸运地考上了公务员，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眨眼间成了个废人，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躺在医院里，他不配合治疗；出了院，几次要自杀，幸亏被王小慧及时发现。家人和朋友都来劝他、安慰他，可他心灰意冷，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就是不想活了。王小慧无奈，只得在单位请了长假，形影不离地陪着他。每天饭后，王小慧都用轮椅推着他，或到街上，或到公园里，或到效外去散心，希望他尽快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可是，林国强根本不领这份情，对王小慧开导他的话，好像根本没听到，对街上的人和事、公园的景和色，好像根本没看见，他总是面无表情，目光痴呆，不言不语，像个植物人似的。

偶然有一天，他们从三角花园经过时，王小慧听到了一阵凄婉缠绵的声音，寻声望去，有一位老人正如痴如醉地在那里拉二胡。看到那位老人，王小慧心里一动，推着林国强来到拉二胡的老人跟前。

老人是一个盲人，但他不像一般的盲人那样戴墨镜，而是坦然地将两只深陷的瞎眼暴露给所有人，他的头发灰白，像秋后的杂草一样，零乱而稀疏，由于长期风吹日晒，皮肤黑而糙。老人坐在一个马扎上，面前是一个破旧的小盆，里边零零碎碎的有一些毛票和硬币，他旁边是一个瘫痪的中年妇女，坐在一个用四个轴承做的木板上，显然，那是她的“轮椅”。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个大塑料杯子。等老人拉完一曲，她就会把大杯子递过去，让他喝口水。

这两个老人好像几年前就在这里了。由于自己的漠然，以前并没多么在意他们的存在，更没像今天这么近距离观察、审视他们。

王小慧从包里掏出10块钱，放到老人面前的小盆里。老太太看了王小慧一眼，又看了轮椅上的林国强一眼，说，谢谢了，小大姐。

王小慧笑了笑，说，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老太太也笑了笑，爽快地说，行，你问吧，尽管问。

王小慧说，您的腿是先天的，还是——

老太太说，先天的，生下来就这样。俺娘看我是个残废，还不满月，就把我扔了，是俺老头子把我拾回家养大的。

王小慧惊奇的说，是谁把您养大的?

老太太指了指身旁的老人说，就是他，俺男人。他比我大二十多岁，他把我养大了，我就跟他当了老婆。

看着王小慧一脸疑惑，不等发问，老太太补充说，他年轻时不是瞎子，我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他才瞎的。他的眼是日本人轰炸滕县时炸瞎的。

王小慧同情地说，你们两个残疾人，生活这些年肯定不容易吧?

老太太轻描淡写地说，是有些不易，不过也没什么。

王小慧说，你们不觉得你们很不幸吗?

老太太说，有时候觉得不幸，可更多的时候，我还觉得我挺幸福呢。

王小慧问为什么?

老太太说，那年月，有多少四肢健全的小孩，被父母扔了之后没人拾，活活饿死，我一个瘫巴子，能不被人嫌弃拾到家里养大活下来，这不幸福吗?

王小慧又问拉二胡的老人说，大爷，您好端端的一个人，被炸瞎了双眼，您不觉得痛苦吗?

老人摇了摇头说，刚炸瞎时，痛苦过一段日子，可与那些被炸死的人一比，我就不痛苦了。再说，我有一个比我小二十多岁的老婆，一心一意地跟着我、照顾我，我觉得我是幸福的。

老太太也跟着说，跟了这么个好心的男人，我更幸福!

两位老人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满足和幸福。

王小慧觉得眼眶发热，泪水就要涌出来。她怕失态，对两位老人说了声谢谢，推起轮椅就走。这时，王小慧意外发现，林国强比她还动情，竟然泪流满面。

王小慧暗暗高兴，心想，林国强有救了。

回到家里，王小慧做了几个可口的菜，想趁热打铁劝劝林国强，还没等她开口，林国强说话了。林国强说，喝点酒吧?

这是这些日子来林国强第一次开口说话。

王小慧高兴得一边点头一边跑到橱柜里拿出一瓶酒来。

林国强喝了一口酒说，你什么也别劝我了，我全想开了。

王小慧说，真的?

林国强郑重地点了点头说，真的。以前，我老想着与我那些同学比，越比越痛苦，越比越想不开，今天，与两位老人一比，我什么都想开了。

王小慧笑着说，想开了比什么都好。说完又笑，笑着笑着，竟然喜极而泣了。

林国强举起酒杯，与王小慧碰了一下说，班，我是不能上了。明天你帮我租间房子，开个电脑维修店。

王小慧想了想说，你学的就是电脑专业，正好能施展你的特长。好，明天我就租房子。几天后，在县城最繁华的马路上，“国强电脑维修店”开业了。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些知情者窃窃议论：

这个人是个大学生，原来在一个局里上班，遭了车祸……

这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

哎呀，真可怜啊!他怎么能受得了啊!

这些议论声，一声声都传到了林国强的耳朵里，但林国强好像没听见一样，仍然笑着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