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吉
乔没有搬来以前,我和小蕊是极好的朋友。
彼时,是17岁的夏天,我和小蕊还是没心没肺的丫头片于。穿脏兮兮的球鞋,宽大的T恤,在开满蔷薇的四合院里东窜西跳,汗津津的一身。
乔是坐着黑色轿车来的,在一个阳光热烈的午后。他穿着白色的衬衣。水一样干净而流动的眼神,嘴角轻轻地抿起来,是极浅的笑容。我的心,突然扭捏得不知所措。
约定
乔的父亲是新来的厂长,隹在西区有些陈旧的法式洋楼里。傍晚的时候,从那里传来的,总是小提琴的声音。我和小蕊会提着鞋子,光着脚谨慎地踩在木楼梯上。一格一格地上去。
其实不懂他拉的到底是什么,只是覺得好听。很好听。而拉琴的俊美少年乔是我们心里所能想象的最美好的东西。
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渴望。渴望自己是潋滟的女孩,渴望自己有水妖一样的身段,还渴望。乔的眼神能够靠近我。
我和小蕊都是市井的孩子。住在一排低矮的砖房里,被放养的那种。
乔有一天突然拉开了门,我和小蕊惊慌失措地逃窜。他在身后说。等一下。我逃得更急了,但,小蕊停了下来。
后来,小蕊跟我说,那天她在乔家里吃了有榛果口味的巧克力。喝了可乐,还参观了他的书房。她的眼神里都是雀跃,她摊开手臂,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成为那个家的女主人。
我从栏杆上跳下来,直直地盯住她看。我说,我们来剪刀石头布,谁赢了谁就去找乔玩。不许没有经过对方的允许就直接去找乔。
小蕊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说,那好吧。
她的语气让我有些愠怒,稀松平常得好像是说“无论如何,你都会输”。
我和小蕊的友谊变得很微妙,我们不约而同地开始穿裙子,开始留长发,开始回避着乔和对方见面的那一天。
我开始在夜里揣测小蕊的套数。开始把剪刀石头布反复地练习。
希望赢,因为和乔在一起的时光。漫天都是香草的气息,我被覆盖住了。无法抽身。我的心里,乔像是苔鲜,茂密而阴暗地疯长着。
初夜
我看见乔和小蕊接吻了,他们躲在一棵合欢花下,影子缠绕在一起。再见小蕊。她的眼里就多了骄傲的姿态,这个平凡无奇的女孩因着乔的一个吻而变得身世不同了。
8月是台风的季节。我在一个夜里把乔约到了一个废弃的露台。
我想点上蜡烛,好像一个祭台,我要把自己完整地奉献给乔。但风刮得硬硬地,蜡烛一个也没有点着。漫天都是呼啦呼啦的声音,听上去很诡异,黑暗里有很多狰狞的影子。好像一双手,在甩来甩去。
我已经厌倦了,厌倦了用剪刀石头布来决定我和小蕊的命运。我违反了我和小蕊的约定,第一次没有经过她的允许约了乔。
乔来的时候,我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我把自己的嘴唇递上去,尽量不让自己哆嗦。可我的身体在风里抖抖索索。乔的眉眼之间是如潭一样的深邃。他很轻易地把我放倒在我铺在地上的床单上。那是有着蓝色条纹的床单。
他的眼神终于靠近了我,连同一起的还有皮肤。我带着一些决裂的心把自己投了进去,他的嘴唇轻轻地落在了我的眼睛上,气息和拥抱覆盖住了我。
我听见很多眼泪碎裂的声音,在急速的风里,绕来绕去。
乔没有找到他的底裤,是我偷拿了。我把它放在小蕊的面前,咧开嘴笑。
蒲公英
我想我比小蕊更喜欢乔,我把自己给了他,而她给的,只是吻。一个青春期的男孩是经不起诱惑的,他在我的身体里玩耍,惊奇而满足。这像是我们之间乐此不疲的游戏,只是乔的底裤常常不见。我总是把它们炫耀地放到小蕊的面前,看她的脸苍白起来。
我们没有再约定什么。
话语更少,见上了,也只是睨着眼地过去。
乔亦会教我拉琴,他白哲的手指握着我的手在琴弦上跳动时,我总有种想要立刻死掉的感觉。这样的幸福,害怕过后遗失,所以想要死在这一刻。
乔的口袋里装满了带有榛果味的巧克力,总是一把一把地塞到我的手里。他说,木木,等我长大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
我点头,再点头。
风里有潮湿的气息,在脸上掠来掠去。
直到小蕊拿了一条底裤挡在我的面前,她的眼里有着不屑。她说,这是乔的,你闻闻,乔的味道真好。
我抬起手来“啪”的一声,掴在小蕊的脸上。我们扭打到了一起。互相撕扯,拼尽全力。然后小蕊惊恐地停了下来,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自己的腿,有嫣红的血,汹涌着淌了一地。
是小产。
我竟然不知道,我怀孕了,是乔的孩子。
当母亲红着眼问我是谁时,我直接把乔的名字供了出来。
母亲气急败坏地闻去了乔家。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和他们协商的,只是之后我们家的环境变得好了起来,买了商品房。搬家的那天,所有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17岁。成为我生命里的一个禁忌,再也触碰不得。关于乔,关于小蕊,关于那次的小产事故,成了风里散落的蒲公英,各安天命。
只是在夜里,有泪水会涸洇地淌满了我的脸。
最后的机会
再见到乔,是在一座天桥上,我向左走,他向右走。我的身体突兀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朝他奔跑了几步。我的手一把扯住了他。
我的声音。踉跄得不像话,我说,乔。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起来,木木。
是七年后,时光已过了七年。那些青春里的片段在一个瞬间就在我的面前狰狞地露出了苍苍白骨,很疼很疼。
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乔,这很惨烈。
我和乔坐在靠街边的落地窗前。他说在我搬家后不久,他们也搬家了。大学毕业后他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琴艺早巳荒废。
走的时候,他用平淡的语气说,有空来家里坐坐吧,小蕊知道你来,会高兴的。
我狼狈地点了点头。为自己刚刚表现出的欢喜。他现在真的和小蕊在一起了,如果当初我没有把他的名字说出来,那我和小蕊的竞争,是不是还会继续?
我出现在小蕊的面前时,她有些慌乱,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我们用审视的眼光彼此打量了一下。小蕊越发的美了,得体的套装,精致的妆容,依在乔的身边,露出很幸福的笑容。
整个晚餐。小蕊不停地说着乔的好。乔怎样的细心,怎样体贴,怎样把她宠得像孩子一样的宝贝。
我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我说,乔,我为你小产的那次,我妈拿了你家多少钱?
乔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落在桌上,小蕊的脸变得惨白,我招呼他们,吃,吃呀!
乔来找我。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转过身的时候,阳光把他的身后晕成了光圈。他依然俊美,穿白色的衬衣,如水一样的眼神。我的心里是满满的渴望,我想要被靠近,被他的眼神,还有身体。
乔说,木木,过去的事了……我和小蕊的婚礼定在10月。
铺天盖地的风,把我卷了起来,透心的凉。
总觉得命运不该是这样的。我和乔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瞧,我们又重逢了,在他们的婚礼前重逢,这不是命运给我最后的机会吗?
我和小蕊的争夺,还没有到尾声。
我再一次诱惑了乔。乔已经不是青春期的男
孩,他学会克制,学会隐忍,我只能用了二亚甲基双氧苯丙胺——迷幻剂。
乔在我的身体里温柔地延伸,我把自己溺在一片海里,几经沉浮。我好像又回到了台风的夜里,抖抖索索地把自己置于祭台,等着这个美好的男子占有和掠夺。
覆盖的,不僅是我的身体,还有命运。
我依然拿着乔的底裤去见小蕊。
我想,我的笑容一定被撕裂得很恐怖,所以小蕊见着了,才会惊惧地失了声。
10月的时候,没有婚礼,因为新娘割腕自杀了。
两个绝望的人
我搬去了乔的家里,把床单、窗帘、家具统统换了新的。我指挥着工人们一样一样地丢弃。以为把小蕊丢了出去。属于我的生活就开始了。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小蕊来和我争夺乔了。
我和乔生活在一起,像一个贤良的妻子一样。用手搓洗他的衬衣,跪在地板上打扫灰尘,长时间地煲汤汤水水。乔回来的时候,我会迎上去,不依不饶地缠绕住他,把自己递了过去。可是,他的眼神带着一种疏远,很冷的疏远。
我索然地退了回来,没有小蕊,我们之间的沉默变得如此的坚硬,一下一下地,刺进我的心肺。
即使我们的身体会迎合,但我们的心却越来越疏离。我总是看见他的背影,那么多的忧郁在我的心里蔓延,而他却无视着我的疼痛。
我想起了17岁,想起我们青涩又乐此不疲地把玩着彼此的身体;想起我和小蕊剪刀石头布的约定。已经知道,那条被小蕊拿到我面前的底裤不过是她去他家时偷_拿的。是她割腕前告诉我的。她说,木木,你的爱没有人可以承受得起,乔也不能。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痴狂,我的执著。我的凛冽,我为了得到所用的阴谋,会给乔带来巨大的压力。这压力成为了他心里的绝望,他恐惧我,他害怕我,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一种屈服。
我的不顾一切。在他看来。不是爱。是毁灭。
我带着破坏性,把所有人的命运压得七零八落。好像台风一样,是灾难性的。
可是,我只是想要爱,只想要得到爱。可为什么,我们的中间会有一个小蕊呢?乔在我们之问选择,在我们之间游离。
让我和小蕊的人生都兵荒马乱。
乔是在一个清凉的黎明离开的。他的唇轻轻地盖住了我的眼睛,而我,没有动。我听见他起身,穿衣,听见他走出房间,合上门。
然后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乔。他说,我,爱你。
眼泪潸然而下,我裸着脚伏在玻璃的窗口。把身体探出去。我知道了,我们都是绝望的人,我对爱情绝望,他对我绝望,两个绝望的人是不能生活在一起的。那只能是沼泽。不停地消亡。
原来,对一个人太过的爱,其实是另一种残忍。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来。
只有风,冷冷地,冷冷地,抽打在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