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长在左心房上的一道暗殇

2010-10-21 12:46苏凉衣
爱人坊·金版 2010年9期
关键词:准新娘格莱美耗子

苏凉衣

1

我叫汤小米,26岁,在一家婚纱店打工,职责是替那些准新娘挑婚纱,试婚纱,顺便赞美她们。

其实大部分快要嫁出去的女人都不算漂亮,我不明白为什么就有人心甘情愿花钱如流水地娶走她们。

当然,说这种话纯粹是出于嫉妒。

我租着一套小房子,和另两个租客处得水火不容,正在找房子准备搬家。

我的男朋友离开了我,大约是嫌我穷而且无趣。

心情不好上班时却要挤出笑脸,我有义务让那些新人觉得我是真心为他们祝福。

其实,他们的幸福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不仅没有关系,还很讨厌。

这天却被一个人看破,那个人问我,你为什么不开心?

2

我吓了一跳。

问话的是个男人,确切地说是一位准新郎。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的新娘正在更衣间折腾,已经换了14套婚纱,还没有挑出一件满意的。

这样挑剔的新娘非常多,因为她们坚信这样的大婚一生只有一次。而大多数即将为人夫的男人在此时都努力表现出良好的教养和耐心,实在熬不住了才退出来,在大厅的休息区翻杂志,抽烟,看落地窗外的风景。

这个男人也是走了这么一道程序,然后一个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看得出很无聊。

而我刚刚被他的新娘赶了出來,因为嫌我眼光不好。

其实她那种稍显丰满的身材,本来就不适宜穿大露肩膀和后背的款式。她不听,更不喜欢我说,挑了一件又一件,全要那种露出白花花皮肉的。

我只好退出来,换了一个脾气温顺的同事进去服侍她。

我就是在这时被她的新郎质问的。不,也许不是质问,我从他脸上看出来,他并没有挑衅的意思。

他的皮肤很白,眼睛细而淡,身形像螳螂,肩宽背阔腿修长。

他是一位漂亮男子,我仔细看他一眼,确定了这件事。

他说,别不开心,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你每天只看得到别人的幸福,可事实上百分之八十看得见的幸福,都只是表面的。

我很吃惊。我没想到他会与我攀谈,而且听上去像在交心。

他又说,就像我,所有人都认为我很幸福,可是我幸福吗?我就是一头驴,被家族牵着鼻子走。我的婚姻,不过是在利益驱使下所谓的强强联合。这年头,不是人和人结婚,而是钱和钱结婚。

他说,每天清晨一醒来,我就恨不得自己消失掉。

我嘴笨,脑子也笨,我承认自己并没有很明白他要说什么。等我鼓起勇气想回应他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了,因为他的新娘终于挑好了婚礼时要穿的婚纱和礼服,只需要把腰部尺寸放一放,一周后来取。

一共九套,三天的流水席,据说会请遍本市名流,每天要换三套。

他和未婚妻走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们常常会邂逅这样的陌生人,莫名其妙就拿你当自己,他和你说的话,也许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对身边人说的。这种信任来自于陌生,因为陌生,所以安全。

这天接下来的工作时间,我的心情奇怪地变好了。看来我也应该找个陌生人,不管不顾地发泄一通才对,这种方法比看心理医生管用。

3

九套婚纱礼服全部改好后,我给那个准新娘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却是那天和我说话的男人。

莫名其妙的,我的心热烈地跳了一下。

男人说,你能把衣服送到格莱美吗?我在这里订酒店,走不开,我会付给你出租车费。

我答应了,没有告诉他,其实店里是没有这项服务的。

格莱美酒店是这座城市最高档的酒店,高档到朋友间开玩笑都会说,等我发财了,就请你去格莱美吃一顿。

那个男人,帅,温和,就算带点无聊和迷茫也是高贵的无聊和迷茫。老天爷如此眷顾,他还抱怨连连,真是不识好歹。

我再次见到了他。他穿一件质料柔软的白衬衣,无端地,就让我想起哈姆雷特。

他也有哈姆雷特的特质,温和而忧郁,也许还有点疯狂。

他在19楼的某个房间里,坐在床上,看我推门进来,他的姿势也没有变动。

我提着大大的一包衣服,犹豫着不知往哪儿放。

我穿着婚纱店制服,脸上化着妆,本来这模样应该挺好,可不知为什么,往这豪华的房间一站,不由自主地,就觉得自己挺可怜。

他指指地上,示意我袋子放下就可以了,我问,你不检查一下吗?

他没有回答,却盯着我,忽然说,你从来都不会笑吗?

我脑子又转慢了,完全不知怎么应答,他已经自顾自说下去,我们很多时候不想笑也得笑,就像我,得笑着对所有人说,我爱她,非常愿意娶她。

又来了,有钱人家的公子情绪真是风云变幻。

我想我该走了,既然他没有提出报销车费,我也不好意思提醒他。

他却在背后叫住我,他说,你可以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吗?

我的脸一定比樱桃还要红。

4

我陪他说什么呢?这个即将结婚的男人,他思维混乱,举止疯癫。由这混乱和疯癫指使着,他几乎想干嘛就干嘛,不管他人是否拒绝。

我没有拒绝,我奇特地对他有一种亲近感。也许我和他是同类,我们都有满肚子疯狂的话想要倾诉。

可是我几乎没有机会开口,因为男人只想说,没打算听。

他说作为集团公司的唯一继承人,所承受的压力大得令他想自杀。

他说未婚妻不是他喜欢的,可家里让他娶谁,他就得娶谁。

他说他喜欢清瘦得像竹一样的女子,就像我这样。

他的语速不快,表述清晰,像念课文一样娓娓道来,其中的真诚度令人迷惑。

然后,他就拉了我的手,我还没来得及躲开,身上别的部分也被他控制了。

我要说的是,我被他扑在了床上。

首先压下来的是他的唇,他没有口气,闻上去清洁无比。巨大的眩晕比恐惧来得还要剧烈,我下意识地用手臂撑住他俯下来的身体,可是他的唇仍然准确地落下来。

有些文艺小说就是这么表现的,一切就是快,不过是擦肩而过,下一秒就上床了。

我不是个喜欢幻想的人,从来不认为自己走在路上会捡到钻石,或者杀掉一个人,总之坚信最好的和最坏的都不会被我遇上就是了。

可是这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当他袭击我的时候,我觉得我控制不住地幻想了。

他的姿态并不疯狂,他的进攻小心翼翼,似乎随时准备着只要我稍有反抗,他就跳开逃走。

我没有反抗,连小幅度的挣扎都没有。当我们吻到气都喘不上来的时候,他果断地扯开我那件难看的婚纱店制服。

我像接受自己的男人一样接受了他。

相比这个男人,我觉得我自己更疯狂一点。

我忍不住幻想的部分,是这个年轻而英俊的财团继承人,他喜欢我吗?

5

我喜欢你。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此刻我们赤裸相对,他很白,我亦不黑,我们两具身体像热腾腾的年糕一样粘贴着发酵。温度没有流失,反而越发上升,房间的窗帘都没有被拉起来,从男人的肩头,我可以看到这座城市最高的电视发射塔。

像做梦一样,我和这个陌生人做爱了,他像个骑兵,不可理喻地一番冲杀,而我远远地扬起白旗,欢迎攻陷。

可是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完全没有交集。他肯定不能理解,在出租房里忍受室友和男友做爱的声音是种怎样的折磨;也不能理解,每个月过不到一半就开始盼着发薪水是种怎样的无奈;更不能理解,当需要一个依靠时,被全世界抛弃是种怎样的悲哀。

与这些相比,未婚妻不够瘦有什么关系?钱和钱结婚又有什么不好?

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问,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我重新点燃了他的痛苦。

他把头伏在我的颈窝处,很久不说话。

他开始用牙啃噬我的耳垂,不太用力,可是不停扩大范围,从耳垂,至下巴,再到肩头锁骨。

他说,我要吃了你。他说得很认真,啃得很认真。

我呼吸不畅,只好闭上眼睛,血液里那些激烈的、污浊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噼噼啪啪地沸腾起来,飞溅起来。

似乎一百年就这么过去了,血液持续地,反复地沸腾燃烧,再度睁开眼睛,他还在我身上,直直地盯着我,表情痛苦。

他说,怎么办?我真的爱上你了。

这一次,“喜欢”变成了“爱”。我想笑一笑,可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

我记得还有三天,他就要结婚了。豪华的婚礼,全城名流都会到贺,这是他家族里的一件盛事,两个人的婚姻,牽扯着所有人的利益,和名誉。

要不,我们逃走吧!他说。

我终于笑了出来。往哪里逃?不管是最偏远的地方还是最寒冷的地方,永远都有正义和公道。我们,不过是两只偷欢的耗子。

我是公耗子,你是母耗子,我们永远做一对偷欢的耗子好不好?

他再次吻了我,却吻到咸湿的眼泪。

他说,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男人,你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他还说了许多。我整个人都快裂开了,那种真实的疼痛,蛇一般窜过我的身体。

唯有不停地要,才能稍稍缓解这疼痛。

6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外面嗵嗵嗵地敲门。与此同时,他像猴子一样从我身上蹿起来。

外面有个女人在喊他的名字,可是喊的是什么,我没有听清。

下一秒,我就被他从床上拖起来,来不及羞耻,来不及思考,我慌乱地在被子里寻找自己的衣服。

然后,衣服连带我自己,都被他甩进了柜子里。

柜子的作用就是,总是引得人躲藏,也总是会被人发现。

柜门被关上的那一秒,就有一双高跟鞋嗒嗒地响进来。

我那对自己丰满身材无比自信的女主顾,一进门就大声说,叫你订个酒店,拖拖拉拉搞了几天也没搞好,你是不是不想结婚啊?

我想我应该会听到吵架,至少是争执。可是没有,我只听见一个柔软的声音在持续不断地抚平女人的怒火。

男人说,怎么不想结?乖,别生气啊!

可是女人完全没有休战的意思,她唠唠叨叨地抱怨起来,你想结,我不想结!要不是你故意让我怀孕,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自始至终,男人的声音都像打湿了的毛巾一样软,他不停地哄劝女人,可是女人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抱怨到最后索性叫嚷起来,婚礼当天你父母不用来了,听见没有?!

也许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过分了,女人缓和了一下口气,补充说,不是我嫌弃他们,我家这边的亲戚朋友都是体面人,你家那边却是一窝穷鬼,啥场面都没见过,到时候来了,谁的面子不好看,你自己掂量!

他们还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了,我冷得很,一股寒颤从头皮一直颤到发梢。

我想控制这寒冷,更想控制这颤抖。可是不行,我就是抖得厉害,身体里有一股浊流此刻正在横冲直撞,令我有不顾一切喊叫出来的冲动。

衣柜也受到感染,它很有频率地抖动起来,就像有人在里面藏了一台小型马达。

然后柜门便被打开了,丰满肥白的准新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男人在一瞬间已经窜到了门边。

哎!我叫住他。

我从柜子里走出来,感觉腰都要断了。我快速经过目瞪口呆的女人,再快速经过像公耗子般恐惧的男人。

我在他面前略略停下,看着那张漂亮的,忧郁的脸,我们面面相觑。

然后,我舔了舔干裂的唇,虚弱地问,先生,你贵姓?

责任编辑:彤彤 margury0737@126.com

猜你喜欢
准新娘格莱美耗子
屡遭抵制,格莱美真有“黑幕”?
酒驾新娘
鱼叫耗子叼去了
最短求婚
新娘妆
奔跑吧新娘
张靓颖获评格莱美最佳红毯造型Top15之一
萨顶顶的放弃
耗子事件
欢迎狗咬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