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枫
没能现场聆赏麦克拉斯指挥这些歌剧的演出真是永远的遗憾,而精彩绝伦的录音只能使我们的耳朵更加幻听,我们的思维更加迷乱……这一切,麦克拉斯是怎样做到的?
又一位音乐大师离我们而去。突闻噩耗,完全接受不了,心头一下子涌上感慨万千。
查尔斯·麦克拉斯,出生在美国的澳大利亚指挥家,一生成就在莫扎特和捷克音乐,上世纪40年代末成名英伦,是改变伦敦萨德勒泉歌剧院历史的重要人物。麦克拉斯的可贵之处在于毕生低调,作为业内公认的超一流天才音乐家,既作曲又指挥,还善于从故纸堆里发掘宝藏,改编或修订作曲家总谱,造成出人意表的表演效果,广受乐坛赞誉。
据闻,麦克拉斯生前最后几年曾表示,在有限的余生中,他只愿意指挥捷克的乐团和歌剧院,他将最后的兴奋点还是放到捷克。今年“布拉格之春”音乐节本来排上他指挥捷克爱乐乐团的音乐会,可惜他因突然发病临时取消行程。我和女儿在6月初来到布拉格,失去麦克拉斯的“布拉格之春”几乎乏善可陈,就像布拉格阴雨绵绵的午后,把我们的心情搞得格外抑郁。
为什么一个澳大利亚人如此迷恋捷克?为什么捷克人又对他如此敬重,视其为骨肉同胞?我想,仅仅把麦克拉斯当做捷克作曲家雅纳切克在英国乃至世界的重要传播者还不是很有说服力。众所周知,相对于众人耳熟能详的斯梅塔纳和德沃夏克,雅纳切克更具有象征意义,他是捷克音乐步入新的世纪的关键人物,是连接新旧两个时代的桥梁。雅纳切克的音乐是高品位的同义词,是被作家米兰·昆德拉推崇备至的音乐。麦克拉斯同样也是高品位的音乐家,他凭着天才的直觉,参与了雅纳切克的“发现”活动,从而在青年时代即获颁捷克政府的雅纳切克荣誉奖章。难得的是,麦克拉斯将“发现”之旅一直延续到他生命的尽头。
麦克拉斯首先是诠释雅纳切克歌剧的权威,他以莫扎特歌剧为基点,将曾经照耀布拉格的光芒“加持”到蒙尘经年的《死屋手记》《卡嘉·卡巴诺娃》《狡猾的小狐狸》《马克罗普洛斯事件》《布鲁切克先生的旅行》以及《耶努发》上。他就像深奥寓言的解释者,用更加古老的语法打通了当下面临的隔阂。没能现场聆赏麦克拉斯指挥这些歌剧的演出真是永远的遗憾,而精彩绝伦的录音只能使我们的耳朵更加幻听,我们的思维更加迷乱。神秘的乐思,神秘的印象,还有神秘的乐音间不可知空洞……这一切,麦克拉斯是怎样做到的?
记得五年前,英国的DECCA唱片公司为纪念麦克拉斯80岁生日,整理发行了一套三张的纪念专辑唱片。从中我们知道在雅纳切克之外,麦克拉斯还涉猎捷克的其他并不知名作曲家,比如扬·瓦茨拉夫·弗里塞克的D大调第一交响曲和苏克的《谐谑幻想曲》等,麦克拉斯的演绎不仅是填补空白之举,而且还以其优雅精美的诠释使这些作品赢得聆听者的由衷喜爱,特别是苏克的三首作品,充满灵动的想像和飘逸的乐思,实在是德沃夏克和雅纳切克之后最具可听性、最有价值的捷克音乐。
这个纪念专辑两张是捷克作品,一张是英国作品。前者以不常见的生僻曲目(比如雅纳切克的《“嫉妒”序曲》)为主,后者则是英国最引以为傲的作曲家戴留斯和埃尔加的经典之作。在专辑里与麦克拉斯合作的小提琴家帕米拉·弗兰克也很奇特,她是美国元老级钢琴家克劳德·弗兰克的女儿,水平奇高,却从不轻易演出和录音。她最著名的唱片恰恰是在DECCA与麦克拉斯合作的德沃夏克小提琴协奏曲,当然属于格调很高的版本。
麦克拉斯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指挥生涯是在英国度过的,他也是当之无愧的英国音乐权威,早在二三十年前去世的波尔特、巴比罗利、德·马尔诸公可算他的同辈人。他和这些埃尔加诠释大师一样,也留下不止一个《谜语变奏曲》的伟大录音。1992年他与皇家爱乐乐团合作的录音场面更加宏大,意蕴追索更深,细节的表现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当然音色也更加温暖考究,速度方面有放缓放慢的趋势。因为有了这个版本,麦克拉斯的《谜语变奏曲》便不在任何一位英伦大师的解读之下,在麦克拉斯呈现的音乐面前,我们总是身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以如此方式追忆或者纪念这位音乐“魔法师”,倒是别具深意。
作者为音乐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