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人眼中,黄丽娟的医术简直“神了”。在黄丽娟眼里,所有的病人都是怀着莫大的期望,希望得到医生的帮助。这是一名医生真诚朴实的从医故事。
一个周二的下午,在北京中医医院第三诊室,记者见到了刚结束一上午门诊的黄丽娟教授。刚过古稀之年的黄丽娟,鬓霜尽染,略带疲倦的神情中显出知识分子特有的深邃、坚定。作为北京中医医院心血管专业中西医结合治疗的奠基者之一,她对有关早年的求学和工作经历侃侃而谈,对众多的导师姓名如数家珍。聊得久了,感受更多的是她的赤子之心,说到动情处,她的眼圈就红了,眼泪禁不住扑簌簌往下掉。
国家的助学金让黄丽娟得以完成中学和大学的学业。上世纪50年代,黄丽娟就读于北京市第二十三中学。那时,苏联影片《普通一兵》中战斗英雄马特勒索夫的名言“良心好比人民的眼睛”流传一时,这一思想也深深植根于黄丽娟和她的同学们心中,她所在的班被当时北京市教育局命名为“马特勒索夫”班。
高中时,黄丽娟考进了东直门中学的“保尔”班,在这里,她反复背诵《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保尔所说的那段名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对于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黄丽娟心怀感恩,暗暗发誓,“国家培养了我,我就应该尽最大努力报效国家,一切服从国家的需要。”
1960年,北京第二医学院(现首都医科大学)创校,黄丽娟成为该校招收的第一批大学生中的一员。当时的校长吴阶平教授刚刚从北京医学院调来,他宽厚平等、从严治学的思想影响了这批日后成为首都一流医疗教授的医学生。黄丽娟在这样浓厚的学习氛围中度过了大学时光。
修完两年半的基础课程后,黄丽娟开始了在北京友谊医院和北京天坛医院临床实习的经历,当时两家医院对实习医生的培养都采取“协和模式”,堪称“魔鬼”式集训。“这种实习方法锻炼医生的效果是惊人的和持久的”,时至今日,黄丽娟对这段经历仍津津乐道。早上7点前,实习医生要进病房,全面掌握病人相关情况,包括病人前一天的各项检验结果、当日要做的各项检查及病人待解决的问题。早上8点,上级医生查房时,实习医生对其提问要对答如流。一天中,24小时病房负责制,每天最多可能接收3~5个新病人,实习医生每天要完成所有新病人的病历采集,血、尿、便三大常规检查及每个新病人的初步诊断和治疗方案,工作量大到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实习期间,翁心植、王宝恩、顾复生等名医都给黄丽娟和她的同学们讲过课,非常强调医德教育:医生应一切为病人着想,不能为了自己学技术,罔顾病人的痛苦和死活;不能抢病人,诊疗过程要严格按正规的操作;要关心病人,听诊器要用手捂得不凉了再给病人检查;向病人询问病史时,要尊重体谅病人,注意掌握好分寸和时机;医生医术的提高来自病人,病人就是医生的老师,为医生医术的提高做出了贡献,要尊重爱护病人。这些嘉言懿行烙印般永远留在了黄丽娟的心里,为她今后数十年的从医生涯点燃了心中的灯塔。
▲黄丽娟在北京第二医学院的入学照
1967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黄丽娟已毕业留校工作。在“开门办学”的浪潮中,黄丽娟带着学生上山下乡,北京10个郊区县她跑了8个,都是到偏远的村子里做巡回医疗。在房山县,一个农民患者的腘窝下长了大脓肿,疼痛难忍。村里的赤脚医生不敢动这个手术,黄丽娟让这名赤脚医生从卫生院借来手术器械,买了纱布和麻药,自己蒸好凡士林纱布,找了小学的一间教室,并起桌子再铺上白单子当手术台,天花板用白布兜上,给病人局部麻醉后开始做引流手术。切开脓肿一看,里面溃烂得很严重,手术进行了好几个小时。为了使伤口愈合得更快,她保留了一些好的皮肤,将伤口两头保持相通,以备换药时可以随时处理新的脓液,并坚持每天给病人换药,一周后,病人已能下地干活了。
这样一来,黄丽娟的医术在这个村子里传开了,有不少重病人向她寻求治疗。当时黄丽娟身边没有血常规检查、透视等诊断仪器,完全靠“望、触、叩、听”给病人看病。遇到发烧咳嗽、胸闷憋气、胸痛的病人,黄丽娟通过四诊来判断有没有胸水。如果叩诊为浊音,听诊呼吸音低下、气管移位、憋气,就可能有胸水,要给病人做胸腔穿刺。即使抽出胸水,当时也没法化验,只能靠肉眼望诊标本判断。比如,结核性胸膜炎是渗出液,血性胸水渗出液90%的可能性是肿瘤,清亮的渗出液是心衰或是肝硬化等低蛋白血症的非细菌感染所致。刚刚抽出时是清亮的胸水,过一会变得混浊或浓稠,就是蛋白较多的结核性胸膜炎积水。
正是由于黄丽娟实习时积累了一定的临床经验,在没有任何诊疗条件的农村,她为结核性胸膜炎、肺癌等重大疾病患者做出初步诊断筛选后,再送到县医院。县医院通过相关辅助检查设备证实她的诊断基本是正确的。同在一起工作的校微生物学教研室主任陈仁教授就曾经夸赞她,“小黄,你的基本功真不错,全是靠物诊做出的诊断,准确率这样高,作为刚毕业的医学生实在很难得。”黄丽娟却觉得这是对医生起码的要求,不值得夸赞。她认为,不管科技如何发达,“四诊”都是做大夫的基本功,不可荒废。
1971年,西医学中医出现新一轮高潮。31岁的黄丽娟参加了北京市的西学中班,开始了和中医结缘40年的历程。
学了一年中医后,黄丽娟在第二医学院转而从事中医教学,担任了中医内科教研室的组长。那几年,她先后师从方和谦、孙伯杨、王为兰等名老中医,对中医理论和临床诊治进行了扎实的学习。1978年,北京第二医学院进行改革,38岁的黄丽娟面临选择:是回到西医基础教学,还是离开学校走中医临床道路?她想自己对中医已学有所得,食髓知味,该是从学府走出去真正接触病人的时候了。于是,这一年,黄丽娟调到了北京中医医院心血管科,开始真正从事临床工作。
从医学教学转而从事临床,比想象中要艰辛。年近40岁的黄丽娟在中医院还是新手,但她的勤奋好学、扎实肯干,给时任大内科和心内科主任的许心如留下深刻印象,许主任开始带着黄丽娟做科研项目。当时黄丽娟负责三参通脉口服液治疗心衰的具体实验操作,每治疗一个心衰病人,黄丽娟都细心观察。7年的付出获得了200多例有效病例,证实了该药对于心衰病人的确切疗效,该项成果荣获了1996年“北京市科技进步三等奖”。1997年,她获得北京市科技进步三等奖的课题《三黄消脂片治疗高脂血症的临床与实验研究》,同样是通过对200多例高脂血症患者3年扎实的临床观察形成的科研结论。
1992年,52岁的黄丽娟接任大内科和心血管科主任,心血管科在监护病房开展了急性心肌梗死的溶栓治疗,把中西医结合治疗更深入地贯穿其中。2000年,黄丽娟退休后,仍然坚持每周5个半天的出诊。作为第三批和第四批国家级传承师带徒名老中医,现在她带有副主任医师和主治医师两个徒弟。
▲1993年,黄丽娟给日本留学生讲课
▲1997年,黄丽娟给日本患者看病
黄丽娟的眼里,所有的病人都是带着莫大的期望,希望得到医生的帮助。她说,一个医生的力量虽然有限,但应尽可能地帮助病人。把病人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看着病人和家属高兴地离开医院回家,那种幸福是任何事情都无法给予的。她笃信老中医袁鹤侪的名言“为医者以活人为先,断不可以商贾之为”。每当她遇到一些经济困难的病人,她都尽力地帮一把。有人表示不理解:“人家都忙着往口袋里收钱,你倒往病人身上贴钱,你干脆去当圣诞老人好了。”黄丽娟笑着说:“我还做不到圣诞老人那样,只求问心无愧,心里踏实。”
退休后,黄丽娟曾在同仁堂医院坐诊。有一天,来了一个走得满身大汗的28岁安徽农民,其患有运动神经元病变,肌肉萎缩,走路非常困难。他说自己是慕名前来找她看病,挂了200元的号。病人告诉黄丽娟,他到上海、南京、石家庄都看过了,没治好。“我得了这个病后,爱人跟我离了婚,孩子也留给了我。现在就靠我爸种地养活我和我儿子。我最后借这800元来看病,如果治不好,以后再也不治了。”黄丽娟如实告诉他,她治疗过这种病,确实有见效的,但也有没治好的。她给他开了方,告诉他,中医治疗也就是这个方向了,如果有效可以连续吃3个月,如果还想做西医治疗,也可以去北医三院的运动神经科。黄丽娟本想给这个安徽的病人写个条,让他去退掉200元的挂号费。当她得知同仁堂医院200元的挂号费没法退时,黄丽娟就自己掏出300元塞给了病人,除了200元挂号费,另外100元给病人当车费。她还告诉病人,药方可以带回家到正规医院拿药。这个病人感动得当时就跪下给她磕头,哽咽着说:“不管活到什么时候,我一辈子忘不了您。”黄丽娟扶住他说:“不要这样,我只是尽我所能。我也有儿子,今年都40岁了,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你还有爸爸和孩子,要坚强地活下去。”黄丽娟说,时间虽已过去很久,但还总会想起他,想起他那种痛苦和渴望的眼神。
大医精诚,“精”指熟练的专业技能,“诚”是高尚的道德品质,唯有医术精湛、医德高尚者方能称为“大医”。黄丽娟时时事事以“大医”的标准要求自己。
医生每天都会遇到一些难以诊断的病例,黄丽娟从来不会弃之不顾。一个年轻病人来找黄丽娟看病,症状是磷酸肌酸激酶偏高,且有上升趋势,乏力、月经不调,几家西医院的诊断结果是不除外心肌炎,需要卧床休息。黄丽娟却认为,如果是心肌炎,除了磷酸肌酸激酶高外,还应有其他的症状,比如心电图的改变,病原学的改变,但都一概没有。通过查阅最新的资料和文献,黄丽娟发现甲状腺功能低下会有这个临床表现。她让病人去做相关检查,证实是由这个病因引起。
曾有一个老太太,持续一年多的肉眼血尿,做了骨穿刺检查、B超等相关辅助检查都没查出问题。无痛性肉眼血尿,多半是有膀胱或肾脏病变,但因为一直有血尿,无法做膀胱镜检查。黄丽娟让病人去做肾脏检查,病人遵从她的建议,到某西医院住院,做了相关检查仍没有得到明确诊断,后到北京世纪坛医院查出有一个错构瘤。黄丽娟分析,如果是错构瘤,不会有这么多血尿。由于担心病人是肾或膀胱肿瘤,她要求病人定期检查,必须查出出血的原因。不久前,北京世纪坛医院终于查出病人是患有肾脏囊肿。黄丽娟说,这样的诊断结论才是符合持续性的肉眼血尿这一表现的。她说,作为医生,对于病人出现的某些症状、体征决不能轻易放过,现象背后一定有实质性的问题。
在病人眼中,黄丽娟的医术简直“神了”。有时病人一进来,她就能从病人的表情、脸色、眼神、步态等外在表现中,知道大概是什么病。病人还没说话医生就知道是什么病,病人就会对医生产生信任感。黄丽娟说,这种判断力不是天生的,而是通过后天的学习、积累而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