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新谣言研究
——以胡斌“替身”说为例

2010-09-29 01:58周裕琼
关键词:胡斌辟谣帖子

周裕琼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深圳大学传媒与文化发展研究中心,广东深圳518060)

网络新谣言研究
——以胡斌“替身”说为例

周裕琼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深圳大学传媒与文化发展研究中心,广东深圳518060)

杭州飚车事件中胡斌“替身”说可视为网络新谣言的标本事件,在我国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网络谣言似有“常态”化趋势,而在新媒体的平台上,造谣和传谣也呈现出许多新特点;学术界对谣言的既定看法以及官方应对谣言的传统策略已不能适应这一变化,理应进行反思与变革。

网络谣言;传播规律;应对策略;胡斌案;新谣言

2009年5月7日晚,富家子弟胡斌开着改装后的三菱跑车在杭州闹市区飚车,撞死正在过斑马线的年仅25岁浙江大学校友谭卓,这起惨剧经杭州本地媒体报道以及网络传播后,立刻引起世人公愤。7月20日,法庭一审判决胡斌入狱3年。正当人们质疑量刑是否过轻的时候,一则“受审胡斌是替身”的传闻迅速在互联网上蔓延,网民通过图像对比和人肉搜索等手段,进行一系列猜想,将杭州市政府和司法机关的公信力推向崩溃的边缘。7月31日,胡斌服刑第一天,杭州检方安排其老师和同学在媒体记者陪同下前往探监,以回应网民的疑问,澄清胡斌不是替身。8月21日,在天涯上首发“替身”帖的湖北鄂州人熊忠俊(网名刘逸明)因“捏造散布谣言”被当地警方行政拘留。让网民没有想到的是,同样是对真相的探究,一年前他们被誉为打倒“周老虎”的无名英雄,而今天,他们却被视作造谣传谣的主力军。

面对一波三折的案情和群情激愤的舆情,有学者认为:网民质疑胡斌是“替身”并非造谣传谣,而是在履行公民的正当权利,不应以言定罪。胡斌“替身”案或许会成为司法审判和法学研究的重要案例。而作为一名传播学研究者,笔者更希望以一种“价值无涉”的立场来考察“替身”案中那些被司法认定为“谣言”的网络舆论。因此,本文将分析胡斌“替身”说的产生、传播与应对,并试图从这一标本性个案中管窥网络新谣言的特征,从而对学界和官方的既定看法与做法进行反思。

一、研究背景

胡斌案中的网络舆论前后可分为3个波段:第一波舆论始于5月7日案发,在5月14日(杭州警方认定车速为80-101公里/小时)前后达到高潮,于5月20日(公安机关侦察结束,谭卓父母获赔113万元)之后逐渐平息。

第二波舆论始于7月3日(杭州警方以交通肇事罪对胡斌提起公诉),在7月15日(开始庭审)后出现一次小高潮,7月20日(一审判决胡斌入狱3年,网友提出“庭审胡斌是替身”的质疑)后达到大高潮,于7月31日(胡斌服刑第一天,接受媒体采访)之后逐渐平息。此间网络舆论有前后两个焦点:前期是对胡斌案定性的质疑,后期则是对胡斌“替身”的质疑。

第三波舆论始于8月21日(湖北鄂州警方行政拘留熊忠俊)之后,各大网站都转载了相关的新闻,并引起舆论反弹。由于发贴被限制,对熊忠俊被捕的质疑和抗议主要在回复和博客中表达。

为了研究的便利,本文选择天涯论坛作为最主要的舆论抽样网站,将其他网站(如19楼、猫扑、百度贴吧、新浪博客等)上发表的关键帖子作为补充①。选择天涯,除了考虑到它的影响力以外,更为直接的原因则是被行政拘留的造谣者熊忠俊正是天涯网友。7月20日庭审是胡斌“替身”说的直接导火索,因此,本文以7月20日起点,对这之后在天涯论坛出现的所有标题中含“胡斌”、“谭卓”、“杭州富家子”、“杭州飚车”的帖子进行内容分析,并对重要帖子进行文本上的解读。

如图1所示,从7月20日到8月4日的16天时间里,笔者在天涯上共搜索到与胡斌案相关的帖子总计531个(平均每天33个,每天都有认为胡斌是“替身”的帖子出现),其中,谣言帖(质疑胡斌是“替身”的帖子)总计174个,占所有帖子的33%,平均每天11个;而辟谣帖(否认胡斌是“替身”的帖子)总计92个,占所有帖子的17%,平均每天6个。谣言帖和辟谣贴加在一起,正好占天涯所有相关帖子的一半。由此可见,“替身”说已经成为胡斌案中的焦点。谣言帖的总体走势与天涯网友对胡斌案的关注度呈较为显著的相关关系(r=0.48,p=.03),分别在7月22日、27日和31日出现高潮。而辟谣贴则是从7月27日才开始涌现(这天官方首次正式辟谣),并在8月1日达到高潮(此前一天媒体采访正在服刑的胡斌)。进一步的内容分析显示,谣言帖基本上是网民原创或互相之间的转载(有将近1/4的帖子是转发其他网友的帖子),而辟谣帖子则多数是对媒体报道的转载。

二、胡斌“替身”谣言的产生

从宏观角度来看,谣言是环境危机和信息缺失的产物;而从微观角度来看,谣言是个体焦虑和群体恐慌的投射。近年来国内公共危机事件频频发生,涉及医疗卫生、食品安全、行政腐败、司法不公等诸多领域,民众的不安全感显著增加。同时,政府在信息公布上或相对滞后、或有意遮掩,甚至有些地方政府为了逃避责任而给出一些明显不能取信于民的说法。从2008年贵州瓮安事件中的“俯卧撑”到2009年云南普宁事件中的“躲猫猫”再到此次胡斌案中的“七十码”,官方的公信力屡遭质疑,而民众的焦虑则日积月累,官民之间很难形成良性的对话,一经事件引发,就容易产生谣言。

具体来看胡斌案,“替身”谣言的产生有两大特点:首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胡斌案之前,民众已经积累了一定的“仇富”情绪,而“宝马案”等富人开车撞死人的案件在司法上往往未能给民众一个满意的判决。民众对类似案件的公平审理抱有一定的疑问,所以,5.7飚车案一发生,这些情绪和疑问就必然通过舆论来发泄。5月8日,杭州警方公布“车速70码”,则令民众怀疑进一步增加,网民因此创造出“欺实马”这一新物种,对官方进行讽刺。当大多数网民通过发贴、跟贴或转贴的方式表达情绪的时候,少数更为积极的网民开始以人肉搜索和道听途说的方式传递一些内幕消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胡斌及飙车同伴强大的家庭背景。层出不穷的小道消息是网民在官方讳莫如深的情况下为了弄清“胡斌凭什么这么张狂”而展开的合理化解释。可悲的是,民众对此案的疑虑并没有随着司法审判而减少,反而增加了。如果说,在2004年网民对“宝马案”审判的质疑多停留在“司法不公”的层面上的话,那么,5年来经过各种离奇案情的洗礼,网民们逐渐把“阴谋论”当作质疑司法的首选框架。事实上,早在5月10日,网民就开始“想当然”地提出了这样一个假设:胡斌已经做好假身份证,准备逃到韩国去整容。这个说法因为没有证据而迅速湮没,但是,它却为“替身”说留下了一个伏笔,以至于7月下旬“替身”说流传开来之后,很多网民又回想起这条传闻,称其“如今得到证实”。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到,尽管表面上,“替身”说是突然爆发的,其实早在7.20判决之前,或者说,早在5.7飚车案发生之前,就已经草蛇灰线、伏引千里,埋下了谣言的种子。

其次,“替身”谣言爆发速度快且源头不可考,即便官方尝试考证,民众也未必买帐。7月20日下午胡斌案一审判决后,在百度、天涯、猫扑等许多大型网站上就出现了对庭审胡斌真假的质疑。笔者搜索显示,在7月20日当天,仅在天涯论坛就有三条帖子质疑胡斌是“顶包”,只不过这些帖子都比较简短,没有照片,主要是从观感上提出疑问。第二天,熊忠俊(网名刘逸明)在天涯发布《荒唐,受审的飙车案主犯“胡斌”竟是替身》一文,一个月后被湖北鄂州警方行政拘留,他也因此成为官方认定的造谣源头。7月29日,天涯网友“做人难做马甲更难”公布自己调查得到的“替身”说始末:“7月21日19:03,百度WOW吧出现已知的第一个替身帖子:《众神相信法庭上的那个胡斌是本人么?》”②。这项调查后来被网民大量转发,并被《新民周刊》等媒体引用③。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帖子并没有公布第一个替身贴作者的网名。不管是有意模糊还是无意疏漏,此处的无名氏可谓寓意深刻:谣言不必来自具体的某一个人,所有网民都有可能是幕后推手。

三、胡斌“替身”谣言的传播

Allport&Postman的经典实验表明谣言传播的过程就是一个随着信息衰减而歪曲的过程,在一对一链式传播模式中会出现削平、磨尖和同化3种变异[1]。后继研究者指出在群体互动中还有可能会出现第4种变异:添加。笔者近期所做的控制实验显示,上述4种变异在网络传播谣言的过程中都有一定程度的体现。其中,添加不仅表现为网民对谣言的具体细节“添油加醋”,还表现于网民通过价值判断来添加观点[2]。

“替身”谣言从7月20日出炉以来的传播轨迹,遵循以下三条规律:微观来看,谣言的传播是一个帖子在另一个帖子基础上或转载或再加工的链式模式,在此过程中发生了削平和磨尖两种变异。尽管“替身”谣言沸沸扬扬,参与传播的网民不计其数,但是,其中真正来自网民原创的所谓“技术贴”却屈指可数,大多数传播者只是转发这几个“技术帖”,有些是图文并茂整体拷贝,有些则进行了省略(即,削平),只留下部分文字和图片甚至只有一句话或一个链接,这样做的同时导致部分细节被突出夸大(即,磨尖)。除了对帖子内容的削平和磨尖,网民还有意无意地削平和磨尖了帖子的标题。为了增加帖子的吸引力,不少“标题党”在转发胡斌“替身”谣言的时候会对标题进行处理,或使之更加简短有力,或使之更加危言耸听。最初的帖子都是疑问句,例如在天涯上,7月20日出现的3个帖子:《杭州飙车案疑问??????》、《杭州飙车案审判现场的原告怎么长得不像胡斌??顶包??》、《胡斌是不是找人顶包,为什么不像了?》。但是从第二天开始,越来越多帖子把标题从疑问句改成了肯定句。随着“替身”说内容的不断丰富,标题也变得越来越声情并茂,例如这则7月29出现在天涯、网易、凤凰等诸多网站的帖子:《不再是谣言!100%确认!此胡斌非彼胡斌!官方媒体对照!》,连续4个排比句,每一句后面都是感叹号,令人过目难忘。

宏观来看,“替身”谣言的传播是一场“集体交易”[3],网民通过添加细节证据将谣言变得更加确凿可信,最终实现同化。认定胡斌是“替身”的证据,大部分来源于官方媒体的报道(包括胡斌案发当晚的视频和照片、庭审的视频和照片),以及先前已经被人肉搜索出来的胡斌生活照。这些信息对于所有网民来说都是开放的。然而,由于网民解读上述信息的方式和程度不同,导致不同人发现了不同的证据。最初发贴的人,通过目测觉得胡斌胖了很多,不像真的,于是把自己的看法“抛售”到网络意见市场进行交易,很快就引来其他网民更加细致的比对,添加了从头发、耳朵、鼻子、嘴巴、喉结、手臂疤痕到手指等诸多细节上的证据。在这场集体交易中,独家信息掌握越多的人,越有可能引导谣言朝他们认定的方向建构。以人肉搜索著称的猫扑论坛,在这次谣言运动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7月22日,猫扑网友“warscofield”第一个发布了出现“张礼礤”名字的帖子:《有小道消息传出法庭上的胡斌的确是顶包,其名为张礼礤》。此后大部分“替身”帖都增加了“张礼礤”这个名字。7月26日,猫扑网友“我有锤子在腰间”首发了张礼礤的照片:《胡斌替身案主角张礼礤已被人肉出来了,有图有真相!》。随后,张的照片被附加到许多“替身”帖上,以便进行肇事胡斌、庭审胡斌以及张礼礤的三方对比。由此可见,谣言传播中的“添加”机制在这场运动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而且,在这场集体交易中,支持“替身”说的证据非常畅销,而反对“替身”说的证据则乏人问津。网民对相关信息的选择性接触、选择性关注、选择性认知和选择性记忆也是使谣言同化于他们认知框架的主要原因。

最后,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信息和观点在“替身”谣言传播过程中的相辅相成。Shibutani认为,谣言既包含信息又包含解释与评论,因此谣言的传播,不仅仅是Allport&Postman所定义的信息失真的过程,更是观点演变的过程[3]。我们看到,在“替身”谣言传播中,细节信息与观点评论在两个层面上互相呼应,从而使“替身”说愈演愈烈。第一个层面是主帖和回复之间的分工合作:主帖往往以细节信息为主,而回复则主要是观点的表达。这样一来,即便主帖比较温和客观,甚至是冷静的辟谣帖,充斥着愤慨情绪的回复也会使人热血沸腾而忽视对细节的考据。第二个层面是普通网民与意见领袖之间的分工合作。普通网民所发表的主帖多关注细节信息,而意见领袖往往能给出画龙点睛的评论,从而使谣言的社会意义越来越深刻。例如,被官方认定为造谣第一人的熊忠俊7月24日发布的《上庭受审的“胡斌”铁定是替身》帖子中认为法院的做法“不能不说是现代版的指鹿为马”。这句话成为“替身”谣言文本中的经典用语,不但出现在无数帖子的文字中,而且还被嵌入图片(如右图),被广泛转载。新浪博客的意见领袖盛大林针对“替身”谣言也发布了多篇博客,其中7月22日题为《张礼礤,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博客,内容并无多大新意,其标题将胡斌案与贾君鹏事件联系起来,丰富了网民的话语,立刻被广泛转载。80后代表人物韩寒7月30日发表的博客《胡斌进去、胡彦斌出来》言简意赅,但富有黑色幽默的标题很快获得网民青睐,成为胡斌“替身”的另一个注解,当天就在天涯上被不同网友转载3次。

四、官方应对“替身”谣言的表现

在掌握“替身”谣言的产生特点与传播规律的基础上评析官方的表现,我们发现,在传统思维模式的指导下,官方的应对手段明显力有不逮:

其一,错过辟谣的最佳时机。7月20日一审判决后,网上出现了“庭审胡斌是替身”的质疑,并迅速蔓延开来。21日,中国新闻社记者看到网上的说法后向法院求证,工作人员在给出一番牵强的解释后,称“网友的一些猜测纯属无稽之谈,毫无可能”④。而中新社所发布的新闻通稿题目中也赫然使用了“无稽之谈”一词。可以想见,这种官方对民意“高人一等、不屑一顾”的姿态非但不能让网友停止传谣,反而会使事件升温。接下来的一周,当“替身”谣言在互联网上大爆发并且不断演变、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澄清的时候,当网民一再呼吁“希望法院或者公安局能拿出一些证据来,不要再让大家猜测”、“真相,真相,我们只要真相”的时候,当媒体多次致电相关部门求证的时候,官方却保持沉默,失去了与民众对话的最佳时机。

其二,辟谣的方式过于陈旧,不能与时俱进。7月27日杭州西湖区法院辟谣,仅是文字声明,在形式上不符合网民“有图有真相”的要求;7月29日杭州检方、警方辟谣,所提供的信息旨在证明收押和庭审合乎程序,在内容未能充分回应网民所提出来的各项疑点。直到7月31日,胡斌入狱服刑第一天,官方才“亡羊补牢”,安排新华社记者对他进行了采访,以文字、图像、视频的方式同时刊发了新闻报道,终于对“替身”说进行了全面的澄清。从天涯上相关帖子量来看(图一),这可以说是“替身”谣言传播中的转折点。第二天,谣言帖迅速减少(这其中或许要部分归功于天涯的删帖),而转发新华社报道的辟谣帖则成为主导的声音。

其三,过于依赖硬性手段来控制谣言,眼看网络舆论难以掌握,就强制拉闸。图一显示,在7月24日前后,天涯上与胡斌案相关的帖子(主要是谣言帖)总量急遽减少,而网友表示不能发贴或帖子被删的投诉却增多。显然,此时网站正在收紧口径。从短期来看,拉闸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但是从长期来看,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它只会激化官方与民众的矛盾,使民众越来越不相信官方,产生一种恶性循环的反效果。

其四,对造谣传谣者进行司法惩治。8月21日,鄂州警方对熊忠俊实施行政拘留。这则消息经媒体传播后,使本来已被淡忘的“替身”谣言又重回网民视线。尽管在论坛上难以发布相关帖子,心有不甘的网民或者在自家博客上发表不同意见⑤,或者把熊忠俊的旧帖重新顶起以示支持⑥。即便是网站管理人员都很难接受这个做法,例如天涯总编辑胡彬就表示“抓网民,应当谨慎”⑦。而且相关新闻中,特意给自由撰稿人熊忠俊带上“无业人员”这顶有贬义色彩的帽子,也促使网民对法律本身产生进一步的质疑。

从“替身”谣言案可以看出,辟谣这样的软性手段用得不够及时不够灵活,而删帖和抓人这样的硬性手段用得过于粗暴。在总体策略上,“重硬轻软”,主要靠利用硬性手段来封堵谣言,而忽视运用软性手段对谣言进行疏导。

五、网络新谣言的标本

作为一种最古老的舆论形态,谣言从来都和民众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而大规模的造谣传谣往往会带来社会动荡。秦汉末年的两次农民起义都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谣言——“大楚兴、陈胜王”、“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造势。而在中国封建统治的最后一个王朝(乾隆三十三年),一则“叫魂”的巫术谣言则让生活在“太平盛世”的民众和官员陷入全社会的歇斯底里[4]。在当今中国,无论是学术界还是司法界,都对谣言可能造成的社会危害给予了充分关注。学界对谣言的定性是“有目的地捏造”的“恶意”信息[5],背后有“特定的动机和意愿”,并且“缺乏事实根据”[6],本质上是一种畸形舆论[7]。而司法界则依据现有法律法规对谣言散布者进行惩治,比如在胡斌“替身”案中,湖北鄂州警方就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25条第一款对熊忠俊实施行政拘留。

随着媒介信息技术的进步和转型期社会矛盾的加剧,我们发现,谣言的产生和传播正日益普遍,几乎每一个社会事件背后都有谣言的踪影。胡斌案是近年来中国社会事件的一个代表,而胡斌“替身”说则是网络新谣言的一个标本。与传统社会谣言在熟人中口耳相传不同,当今社会的谣言越来越多地借助新媒体(互联网和手机短信)在素不相识的民众之间传播,而这些民众又大多和谣言主体没有直接的利益纠葛。与其说他们是“有目的”/“恶意”地参与到造谣传谣过程中,不如说他们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利用谣言来发泄情绪(比如仇富)、表达诉求(比如反腐)。而胡斌案中“替身”说最终被证伪表明,谣言这种“弱者的武器”[8]存在着被滥用的风险。

在这种情形下,学术研究者的使命不仅仅认清谣言的危害、控制谣言的影响,而应治标兼治本,探究谣言背后的社会涵义。社会学者认为,谣言是未经证实却广为流传的人们对现实世界的假想[9]、或人们在议论过程中产生的即兴新闻[3]。“谣言之所以广为流传,恰恰是因为它能支持那些有社会意义的信念”[10](P6)。通过对胡斌“替身”说造谣、传谣和辟谣全过程的分析,我们得以管窥当代中国社会谣言的典型涵义。就语境而言,“替身”说的产生和流传是网民以大规模集体合作方式寻求非官方的“真相”;就内容而言,“替身”说既源自人们对社会现实(包括政治和司法现实)的假想,又取材自网络群体议论所产生的即兴新闻;就功能而言,“替身”说则是通过“一群人的智慧……以求对事件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3]。在胡斌案中,这个答案最终被证明不是“真相”,但这并不影响民众针对胡斌案所折射出来的社会问题形成共识。无论“替身”是真是假,都成为民众对这个时代的集体记忆。尽管胡斌案已了,谣言所留下的集体记忆却有可能在未来“王斌”、“张斌”、“李斌”案中被再次提取出来,成为社会抗议的手段[11]。

在传统媒体时代,造谣传谣的过程往往有迹可循,因此辟谣也就有章可依。而网络新谣言的产生和传播充满变数,难以预知、难以掌控,因此,官方基于以往经验总结出来的应对策略有必要进行适当的修正。根据本文对胡斌“替身”说的个案解剖,我们可以做出以下几点反思:(1)谣言产生的原因可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因此,必须做好持久战的准备,既要处理引发谣言的事件本身,又要从更深层次缓解社会矛盾、重建社会信任。(2)谣言于一夕之间在互联网上大爆发且源头不可考,即便官方抓获了造谣源头,网民也未必买帐。因此,应该放弃“从源头控制谣言”的传统思维,增加信息透明度,发挥官方作为权威消息源头的优势来弱化无处不在的谣言源头的影响。(3)谣言在传播过程中因削平和磨尖机制而信息失真,因添加机制而不断演变出新版本。因此,不可能通过一次简单的辟谣公告而“毕其功于一役”,必须持续监测网络舆论,根据谣言的演变做出多次及时的辟谣,且内容分别有所侧重,形式也要多种多样。(4)谣言的传播是一场“集体交易”。因此,官方不应将网络谣言“一棍子打死”从而把成千上万的网民置于政府的对立面,而应以开明的姿态赢得网民的信任。(5)信息和观点在谣言传播中相辅相成,很难区分谣言到底是细节失真还是评论失当。在这种情况下,对谣言的司法处理可能引发反弹。因此,官方应该对相关法律法规进行修订,在保护言论自由的基础上既惩治造成社会危害的不实信息,又保留一定的宽容度。

一言以蔽之,以胡斌“替身”说为代表的社会谣言从本质上来说是官民对话失败的产物,因此,建立灵敏有效的官民对话机制才是其最终解决之道。如果官方能与时俱进地更新对谣言的认识,修正谣言应对策略,而网民也能加强自律、有理有利有节地参与网络讨论,双方形成良性互动,谣言自然偃旗息鼓。

注:

①必须承认,大多数网站(包括天涯)上和“替身”谣言有关的帖子都被删得七零八落。在天涯上,笔者通过对历史文档的搜索,找到了所有相关帖子的标题,但是,其中有将近1/ 3的帖子内容已被移除。对于这样的帖子,笔者首先尝试从其他途径找到原文(一些有影响的帖子被多方转载,所以总能找到),找不到原文的只能根据标题来进行分析。

②“做人难做马甲更难”(2009年7月29日)。《胡斌替身“张礼礤”谣言启示录有视频有真相》。天涯杂谈,http://www.tianya.cn/new/publicforum/content.asp?stritem=free&idarticle=1637534&part=0&flag=1。该帖共有4199条回复。文中提到的百度第一帖已经被删除。

③季天琴(2009年8月17日)。“从70码到29秒”。《新民周刊》,http://weekly.news365.com.cn/fmgs/200908/t20090817_ 2433310.htm.

④袁爽柴、燕菲(2009年7月21日)。《网友质疑飙车案庭审胡斌是替身法院称无稽之谈》,中国新闻社,http://news.sohu.com/20090721/n265375226.shtml。

⑤盛大林(2009年8月25日)。《怀疑胡斌为“替身”:是“观点”还是“谣言”?》。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 blog_53e839d20100exac.html?tj=1。在文中,盛大林表示自己“也写过几篇质疑出庭受审的‘胡斌’很可能是‘替身’的文章”,而且像自己“这样的网友还有很多很多”,如果熊忠俊因此被拘留,则自己“也应该被拘留”。

⑥熊忠俊于2009年4月21日在天涯注册,共发布52个帖子,8月21被拘留后,他发布的8个“替身”谣言的帖子已经被删除,但是,网民多次顶起他的其他帖子,以示支持。

⑦姜鹏(2009年8月26日)。〈胡斌替身造谣者入狱天涯否认泄露发帖人资料〉。《新闻晨报》,http://www.techweb.com.cn/news/2009-08-26/431376.shtml.

[1]Allport,G.W.,&Postman,L.J.The psychology of rumor [M].New York:Holt,Rinehart&Winston,1947.

[2]周裕琼.QQ群聊会让人更相信谣言吗?——关于四则奥运谣言的控制实验[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0,(2):76-87.

[3]Shibutani,T.Improvised news:A sociological study of rumor[M].Indianapolis,IN:Bobbs-Merrill,1966.

[4]孔飞力.叫魂,1768年中国的妖术大恐慌[M].上海:三联出版社,1999.

[5]周晓虹.社会心理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236.

[6]沙莲香.社会心理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283.

[7]刘建明.社会舆论原理[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8]Scott,J.C.Weapons of the weak:Everyday forms of peasant resistance[M].New Heaven,CT:Yale University Press,1985.[9]Rosnow,R.L.Rumor as communication:A contextualist approach[J].Journal of Communication,1988,38,(1):10-27.

[10]Fine,G.A.Rumor,trust and civil society:Collective memory and cultures of judgment[J].Diogenes,2007,213:5-18.

[11]胡泳.谣言作为一种社会抗议[J].传播与社会学刊,2009,(9):130-158.

【责任编辑:陈红】

A Study on New Internet Rumors-Take the Case of Hubin’s Stand-in for an Example

ZHOU Yu-qiong
(College of Mass Communication,Shenzhen University,Institute of Media and Cultural Development of Shenzhen University,Shenzhen,Guangdong,518060)

The stand-in of HUbin’s drag-racing incident in Hangzhou can be regarded as a sample case of new internet rumor.Under the overall background of social transition of our country,internet rumors seem to be the normal trend,and on the new media platform,creating and spreading rumors also shows a lot of new characteristics.The established views of the academia and the traditional strategies of the government towards rumors can not adapt to the changes,and therefore,should be reflected and reformed.

internet rumors;laws of transmission;coping strategies;case of HUbin;new rumors

C 206.3

A

1000-260X(2010)04-0142-06

2010-04-2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网络谣言的传播规律及应对策略研究”(07CXW012)

周裕琼(1978—),女,江西遂川人,深圳大学副教授,从事新媒体的采纳、使用与影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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