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特约博客 石早
偷走的是岁月,留下的是信仰
■文/本刊特约博客 石早
《岁月神偷》本来叫《1969太空漫游》。
熟知香港史的人应该都清楚,1969年前后是香港社会最黑暗的一段时期:官员贪污腐败,警察和黑社会勾结连带,英殖民者铁腕统治,再加上内地“文革”动荡,很多内地人跑到香港,使得当地普通民众的生活十分艰难。前些年,王晶的《黄金帝国》即是反映同一时期香港社会的动荡、压抑。
与王晶直指制度弊端不同,导演罗启锐选用的是一个平民视角—深水埗普通一家四口的生活。父亲是修鞋匠,母亲是家庭主妇,两个男孩,大的优秀,小的调皮。影片一开始即交代了故事的主要场景:6岁的男孩头顶鱼缸,用一种怪异的方式,一一介绍出他所处的环境。在获得最佳金像奖编剧后,罗启锐从来没有否认,片中男孩的视角即是自己的,《岁月神偷》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的半自传电影。
所以,当这个头顶鱼缸的男孩用一种魔幻的视角看待扭曲的香港时,孩童的天真和无邪稀释了惨淡人生的苦楚。他自信,倒背出26个英文字母就可以向鬼佬证明自己是精英,学跨栏就可以永远留住早已生命垂危的哥哥,多卖出几张假冒的明星签名画就可以在中秋那天独享一整盒莲蓉月饼。
越单纯,越是映衬出现实的无奈与痛苦。好在导演对痛苦的描述是有节制的,这也是《岁月神偷》的优秀之处:没有大开大合的起承转合,也没有绝处逢生的传奇之处,只是用一个又一个简单的细节,拼凑出一幅大时代下小人物的悲欢图景。
演绎妈妈的吴君如再次奉献出了生命中最精彩的一场演出,诚然,她剧中的诸多台词会成为经典。“做人,总要信。”“一步难,一步佳。”—在自家鞋铺被台风席卷后,在大儿子生命弥留之际,在前路漫漫看不到希望时,吴君如流下的泪水也是节制而绝不滥情。
反思过往成为了当下香港中年导演不约而同的命题,那正是他们的童年时代,虽黑暗压抑,但胜在“永远相信”。《岁月神偷》的导演罗启锐和监制张婉婷两人中学就读于贵族式教会名校,大学在港大接受英式教育,研究生时又去纽约深造电影,这条路是当时的教育体系中最精英的路线。与他们同代的许鞍华也是如此。
香港回归12年后,他们在唏嘘感怀过往的苦难生活,也在怀念曾经果决的信念,那是一段看上去前路漫漫,但能分辨出未来的岁月。被殖民者的使命即是反抗所有的殖民统治,就好像站在拳击台,打倒了对手,就可以苦尽甘来—总比腹背受敌,却永远不知对手是谁来得舒坦。
影片的结尾,弟弟把偷来的东西扔到海里,因为他始终相信奶奶说的,用心爱的东西填满苦海,亲人就可以和你重聚。但他没有等到哥哥,最后也失去了爸爸,他这才发现“在变幻的生命中,原来岁月是最大的小偷”。这一次,他没哭,他开始“相信”。
记得赖声川在谈及自己的创作理念时说:“这是一个歌颂普通人的时代,若干年后,我们可能记不得克林顿、奥巴马,但我们总会记得一两个流淌在时代中的小人物的故事。”因为小人物的故事中迸发出的爱与哀愁,会跨越种族国界让所有观者产生出巨大的共鸣,这也是为什么贾樟柯仅靠《小武》《站台》这些制作粗糙、简单的自传体电影,就叩开了国际电影节的大门。
岁月终归是无情的,它偷走时间,偷走年龄,偷走亲人,最后连你也一并偷走。似乎在这绵长的岁月中什么都留不下,但正因为此,那些普通的人身上流淌的光荣与梦想,坚守和信念才更值得歌颂。
这也是为什么许鞍华不再涉足大制作的商业电影,张婉婷不再拍像《北京乐与路》这样纯音乐片的一大原因。因为他们人到中年,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拍摄熟悉的人和事才是对这个时代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