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文艺地标台北明星咖啡馆寻踪

■文/宋衫山

一个时代的文艺地标台北明星咖啡馆寻踪

■文/宋衫山

到明星咖啡馆喝咖啡已经成为必须去台北的理由之一。

这里曾流淌过台北名人们的似水年华，也见证了台湾的社会变迁，如今它又以半个世纪的优雅与精致，再次勾起台湾人的集体回忆。

1949年，出身贵族的俄国沙皇侍卫队指挥官艾斯尼和几个同乡来到台湾。他们都是1917年俄国共产党发动革命后，流亡中国的白俄罗斯人。

身处乱世的艾斯尼远离家乡，不知何时能够归返，于是几个白俄罗斯人在台北武昌街一段七号合作经营“明星西点面包厂”，并于面包店二楼开设“明星咖啡馆”。咖啡馆既是他们谋生的手段，也是他们心头那一点乡愁。同时入伙者还有年仅18岁的简锦锥，他是艾斯尼刚来台湾时，因缘际会下认识的忘年之交。

明星咖啡馆和面包厂介于最繁荣的西门町和政要名流云集的博爱特区之间。尽管当时台湾一片乱世景象，这家咖啡馆却以优雅、精致出名：那时在台湾，地板不是黄泥土就是水泥，“明星”却是铺满木质地板，并以咖啡渣在地板上铺出一条通道，这样客人一上楼梯就可以闻到浓浓的咖啡香。

巅峰时期，不少政要人物和外国人经常出入明星咖啡馆，蒋经国与俄籍夫人蒋方良也参与其中。在明星咖啡馆，蒋方良不叫蒋方良，而叫芬娜；蒋经国不叫蒋经国，而叫做尼古拉。他们是明星的常客；有时“芬娜”陪同“尼古拉”参加与俄罗斯友人或飞虎队的聚会，有时是自己带着四个孩子来喝罗宋汤或吃西点，有时只是在门市外买点俄罗斯软糖、麸皮面包和火腿。“芬娜”最爱的是这里的一道小吃：俄罗斯软糖。

明星咖啡馆的俄罗斯新年盛会，“芬娜”和“尼古拉”也一定不会缺席。现场常有人即兴以口琴或其他乐器吹奏俄罗斯民谣。有几次，“尼古拉”饮了几杯伏特加，酒酣耳热之际跳起俄罗斯舞蹈，利落的舞姿赢得掌声连连，满脸笑意的“芬娜”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俄罗斯民谣。

如此光景维持了七八年，随着“尼古拉”担任的官职越发重要，两人到“明星”的次数也越来越少。1959年左右，时任“青年救国团团长”的“尼古拉”下令“不可奢华”，“芬娜”写了一封俄文信到“明星”：“因为先生有要职在身，往后无法再参加私人聚会。”1969年，“尼古拉”再次升职，举家迁入七海寓所。自此“芬娜”只偶尔派司机老胡来带回几包俄罗斯软糖或面包。这里的俄罗斯软糖，她一直吃到93岁。

1950年代起，台湾文化界开始摆脱战后的青黄不接，南路一带成为多数出版社的落脚之处，书店随之聚集于此。1959年，明星咖啡馆骑楼下也出现一个卖杂志、书报的小书摊，老板瘦骨嶙峋，有客人时，会陪客人聊聊；没客人时，就摆上两张板凳，在阳光下打起盹来。他是诗人周梦蝶。往后的21年，这里成了台湾文学的传奇。

书摊营收有限，诗人曾一度饿昏倒地，简锦锥善意地给他提供一些热食，傲骨诗人却坚持自己买单，尽管他只喝得起一杯咖啡。但这从此开启了明星咖啡馆与作家的联系。许多爱好文学的年轻人在骑楼下买书后到二楼的咖啡馆喝杯咖啡、阅读，有时也和周梦蝶一起聊聊。

当时，买上一杯咖啡，可以坐上一日，许多崭露头角的年轻作家流连于此埋头写稿，比如三毛、黄春明、林怀民、白先勇、陈若曦、楚戈、方明、刘大任、王祯和、陈映真等人。《现代文学》、《创世纪》、《文学季刊》等文学刊物也曾在此编辑讨论。

白先勇曾经写过一本散文集，名为《明星咖啡馆》。他说：“台湾六十年代的现代诗、现代小说，羼着明星咖啡馆的浓香，就那样，一朵朵静静地萌芽、开花。”

1950年代，台海情势紧张，几个白俄罗斯人曾经动念将“明星”卖掉。1964年，简锦锥独资把咖啡馆顶了下来，并聘请艾斯尼当顾问。那时艾尼斯年纪已大，身体衰弱的他坚持每天到明星，一个人坐在固定的座位上喝喝咖啡、吃点点心。艾斯尼过世后，明星咖啡馆依然保留他的位置，每天放上点心和咖啡。

1980年代台湾经济逐渐起飞，股票高涨至一万二千点。简锦锥回忆，当时股票族占据了所有的桌子，作家反而找不到位置坐。

与此同时，因台北市逐渐往东区发展，曾经独一无二的西门町的娱乐、休闲功能被取代，逐渐没落。种种原因再加上简锦锥体力日衰，咖啡馆无人接手，1989年明星咖啡这闪亮的台北之光，暂时熄灭了。只是一楼的面包厂依然在。面包店的经理说，15年间，不断有客人跑来要喝咖啡，频频询问不是说休息3年吗？怎么一晃15年了，依然不见咖啡馆的踪影？

人们原以为这个号称“台湾近代文学永远的地标”40年的传奇篇章，就此逐渐淡出台北人的记忆。但2003年，“明星旧址失火”引发台湾文艺界关注，此后，歇业了15年的明星咖啡馆于2004年重新营业。

如今，到明星喝咖啡已经成为一条必须去台北的理由。店里依旧卖着需要熬煮4天才得一锅的俄式罗宋汤。红酒般的颜色以甜菜熬成，将汤放隔夜，让汤汁鲜美的滋味融入蔬菜里，汤头呈现漂亮鲜艳的金红色，吃来香甜入味。尽管已隔岁月，“明星”还是很有文化气息，吧台上放着一叠彩色宣传单，一看原来是免费分发的台北艺文资讯。

在这里，你依然能够看到周梦蝶、白先勇曾经使用的位子。甚至有人曾这样记录去明星喝咖啡的经历：“瞧！”王先生指着最角落的地方：“周老正在他的座位上接受访问呢！”定睛一瞧，真的是快九旬的周梦蝶，正在遥想当年的豪情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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