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当波兰总统莱赫•卡钦斯基健在的时候,国际许多政治家、政论家和媒体人将他贬称为“土豆”,因为这位身躯矮小的总统似乎总试图发出一些与自己身材不相称———或者干脆说,试图让波兰发出些与国际地位不相称的声音:当美国人自己从东欧导弹防御计划上却步时,他却挥舞起“坚定不移”的拳头;当大半个欧盟都在低声下气地在格俄战争中谋求绥靖时,他却毫不掩饰地公开支持格鲁吉亚的萨卡什维利;为了波兰的“能源安全”,他毫不犹豫地将德—俄天然气管道比作二战前出卖波兰的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最终让波兰冒上同时得罪俄、德两个大国的风险……直到2010年4月10日,他和包括央行行长、武装力量总参谋长和副外长在内,总计96人一并丧生,人们骤然回头,才发现“土豆”也有其沉甸甸的一面。
从12岁因主演《两个偷月亮的男孩》一举成名,到加入独立工会运动,成为团结工会要员,再到与瓦文萨分手,成立法律与公正党,当上华沙市长、波兰总统,他仿佛都是孪生哥哥雅罗斯瓦夫的影子:电影里哥哥是A角,自己是B角;搞工运,入阁,成立新党,哥哥是主心骨,他则是亦步亦趋的配合者。尽管他的官运似乎远比哥哥亨通,但根据波兰第三共和国的政治默契,总统只不过是个礼仪性角色,实权掌握在总理手里。因此当2007年10月,雅罗斯瓦夫在大选中失利、丧失总理职位后,人们曾普遍预言,“土豆”将变得更加无足轻重,成为一个象征性的政治人物。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在此后的两年多时间里,本应“礼仪性存在”的卡钦斯基频频挥舞起“礼仪性的”总统否决权。作为资深右翼政治活动家,卡钦斯基既有“草根派”的阅历(上过街,坐过牢,搞过罢工鼓动),又有“学院派”的底气(在格但斯克大学和華沙大学法学专业任教多年,许多阁员都是他以前的门生);作为一个在政坛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一个“后华约时代”的典型人物,他近乎罕见地“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一切贪腐丑闻仿佛都与他无关,恰恰相反,他在任检察长、司法部长时,都掀起过反腐风暴,甚至不惜为此挂冠而去。卡钦斯基虽然在华沙市长、波兰总统任上,内政、外交都拿不出突出业绩,但仅凭“政坛直人”这四个字,就足以让他敢于“土豆压秤砣”而底气十足,而不必顾忌政敌的乘虚而入。
更重要的是,卡钦斯基所发出的声音,未必是最明智、最符合自己和波兰利益的,但往往是波兰民众最愿意听的。从这点上他是成功者,他的支持率一直高过总理兼政敌图斯克。
正因如此,不论是做议员、检察长、华沙市长或波兰总统,卡钦斯基率性妄为表现的背后,是有的放矢地迎合波兰社会和民众的种种言行。他经常对俄罗斯摆出敌视面孔,支持格鲁吉亚,支持乌克兰“橙色联盟”,却在政府已表态承认科索沃独立之后,在贝尔格莱德声称“个人对此是不同意的”;他在政治主张上接近欧盟,却经常发表反对欧盟一体化的言论;他经常表达对美国的溢美之词,却不顾许多美国“老朋友”的刺耳反弹,毫不留情地打压同性恋者,反对赦免囚犯,甚至多次主张恢复死刑……
波兰总统是礼仪性、象征性的职务,这让他无需拿出内政方面的“硬业绩”,而只需扮演一个“负责任的批评者”;至于外交方面,波兰的国力有目共睹,强烈的民族主义和与生俱来的悲情主义,让“土豆总统”的每一次国际性挫折都能激发更强的民族自尊心,而难得的外交收获(如几天前刚让普京对“卡廷事件”作出“正确表态”),则更能让“土豆”在国民眼中熠熠生辉。
莱赫•卡钦斯基的突然离去,让欧洲和世界一下感受到这颗“土豆”独特的政治分量,环顾波兰政坛,能力胜过卡钦斯基的政治家不乏其人,但既能在政坛站稳阵脚、又能贴切呼应民意的“土豆”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格永泉摘自《新文化报》2010年4月12日图/小黑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