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资本主义观逻辑偏差的原因分析

2010-08-15 00:46
关键词:生产力资本主义偏差

陈 鹏

(上海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200240)

毛泽东资本主义观逻辑偏差的原因分析

陈 鹏

(上海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200240)

1957年反右运动中毛泽东资本主义观的逻辑偏差,打断了对资本主义批判借鉴的思路,损害了社会主义民主基础,导致社会主义建设逐渐走上歧路。这个逻辑偏差的主观原因是毛泽东对资本主义历史作用认识不足,忽视了思想领域和政治领域规律的不同,指导思想存在法治缺位。制度原因是政治体制没有完成从革命向建设的转型,民主集中制存在单向性。历史文化原因是社会由传统向现代转型条件积累不足。

逻辑偏差;主观原因;制度失衡;社会转型

毛泽东1957年发动整风运动,是想以“内外夹攻”方式消除党内官僚主义、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为社会主义建设创造良好条件。但运动中却出现反右扩大化,不但严重损害了人民民主,打断了借鉴资本主义文明的思路,还改变了对知识分子的阶级定性,摧残了文教事业,经济建设逐渐走上歧路。这场运动虽然时间不长,但在毛泽东资本主义观发展史上占有独特地位,是一个逻辑拐点。“总结失败教训是总结成功经验所不能取代的”[1]。今天我们对这个逻辑偏差的主观原因、制度原因和历史文化原因进行深刻认识,对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一、毛泽东资本主义观逻辑偏差的历史影响

这个逻辑偏差首先打断了借鉴资本主义文明的思路。政治文明发展是一个扬弃过程,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既有对立的一面,又有相通和继承的一面。反右运动提高了毛泽东对资本主义的警惕性,使其放弃了学习现代政治文明的设想。其次,反右运动动摇了社会主义民主的制度基础。此后党外民主风气越来越虚假,深层体制问题被掩盖,外部监督无法发挥作用。如果矛盾发现机制遭破坏,问题就会被掩盖,随后必然会遭受更大损失。后来“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惨痛失败和领导层得不到真实意见反馈直接相关。再次,这场运动改变了党对知识分子的阶级定性。社会主义改造完成后,党曾将知识分子视为工人阶级一部分。反右运动后,他们被认为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较量的重要力量,不断遭到政治排挤和打击。这损害了思想文化发展内在机制,摧残了社会精神生产力,使文教事业在内涵上逐渐萎缩和单一化,形式主义虚假繁荣开始蔓延。

反右运动改变了毛泽东对社会主要矛盾的判断,建设事业逐渐走上歧路。在1957年八届三中全会上,他说,社会主要矛盾是社会主义制度同落后生产力矛盾的提法不对,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道路的矛盾才是社会主要矛盾。这个判断导致了工作着力点的改变。运动后,毛泽东想于1958年发起“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但因违背客观经济规律遭受重大挫折。这反而让他更感觉到保卫社会主义的紧迫性,于是“以阶级斗争为纲”路线浮出水面。从反右派、“大跃进”,再到反右倾、“以阶级斗争为纲”、全面发动“文化大革命”,毛泽东的资本主义观逻辑逐渐走上错误道路。

二、毛泽东资本主义观逻辑偏差的主观原因

从主观上看,是没从唯物史观出发辩证地认识资本主义历史作用,将政治与思想规律混同,法治意识的缺位,以及《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对矛盾划分处理缺乏可操作性导致了资本主义观的逻辑偏差。

(一)未从唯物史观出发辩证认识资本主义历史地位

从唯物史观原理分析,新民主主义社会应完成两大任务,一是全面打下现代生产方式基础,二是让人民形成现代人格,两个方面互为表里。但新民主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过渡时并未完成这两项任务。毛泽东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发展方向要么是社会主义,要么是资本主义。这种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忽视了亦此亦彼的可能性。有人认为,毛泽东是民粹主义,这不符合实际。因为毛泽东提出了“中国式工业化道路”目标,而非小生产共产主义。他只是过分夸大了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反作用、人的主观能动性对客观现实的反作用。他试图像革命战争年代那样,通过一系列反作用先建成先进生产关系,反过来促进生产力发展。他没有忽视生产力,但他不想以改变社会主义为代价发展生产力。

评价经济模式要看其能否保护发展生产力。生产方式不但要满足人复杂的需要,还要解决需要间的矛盾。生产力水平是客观历史形成的,不能随意选择。采取何种制度,要根据生产力水平,并使它们互动共进。之所以出现“右派”思潮,是因为当时的生产力、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存在不合理环节。思想矛盾是症状,其根源在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不协调。毛泽东没有深入挖掘这个根本原因。他想用社会主义建设完成发展生产的使命,但过分注重了历史发展的主体向度,忽视了客体向度。后来邓小平提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概念,既坚持了社会主义历史连续性,又继续完成新民主主义未完成的使命,实现了历史、现实和未来的合理结合。

(二)混同了思想和政治领域规律

毛泽东认为,与资产阶级争夺思想领导权是基本原则,思想领域不插红旗,资产阶级就要插白旗。这个观点其实含有主观主义倾向。文化、政治和生产方式是互动关系,根本决定因素是生产力。在生产力水平既定情况下,并非思想越“超前”、越“纯洁”越好,而是思想和生产方式的互动越合理越好。在生产力水平很低的情况下,盲目追求思想“超前”,同样会阻碍生产力发展。盲目追求思想统一,只会造成生产方式和上层建筑表面一致、事实上分裂。反右运动中“红旗”的插法忽视了思想规律特殊性。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领域虽然相互联系,但又有各自特殊规律。反右运动把政治手段生搬硬套到思想领域,导致被压制的意见得不到反映,被扶持的意见得不到制约,走向片面极端化。

思想领导权涉及意识形态,意识形态是理解世界的主流解释体系。在阶级社会里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占据主导地位。衡量社会发展水平的标准,是这个社会矛盾的性质和解决方式。思想矛盾的解决方式反映了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

整风运动以扩大民主的初衷开始,却以思想打压结束,强制色彩愈演愈烈,违背了历史潮流。毛泽东试图走出苏联意识形态建设模式,但这次运动后,思想领域压制力度越来越大。毛泽东“超前”“纯洁”的社会主义思想带有乌托邦色彩,缺少现代内涵,并且越来越拒绝新鲜元素,变得日益封闭和空洞。毛泽东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试图把人的主观能动性发挥到极致,但在披着“革命”外衣的传统社会范式下是不可能成功的。这种做法的本质就是用官僚主义消灭官僚主义,用主观主义消灭主观主义,用宗派主义消灭宗派主义。

(三)《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阶级斗争内容存在问题

《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以下简称《正处》)标志着毛泽东资本主义观的重大理论突破,但这篇著作存在不足。首先,文中说:“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在意识形态方面的阶级斗争,还是长期的,曲折的,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在这一方面,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谁胜谁负的问题还没有真正解决。”[2]阶级首先是经济范畴,资产阶级在三大改造中整体上已被消灭,认为资产阶级仍然存在是一个失误。第二个失误是他没有把思想矛盾和生产方式联系起来。思想矛盾的根源是生产关系不符合生产力水平,不能有效满足人民需要。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虽被消灭,但生产力发展又需要其在一定程度和范围存在,这种需要会在思想领域反映出来。而毛泽东把这种社会结构中自然生成的需要,视为“资产阶级右派”进攻。

其次,思想矛盾的处理缺乏可操作性,导致无法划清两类矛盾的界限。虽然后来加上了判断言论行动是非的六条标准,但具体尺度仍难以把握。如区分修正主义和理论创新并不容易。不少理论创新被错划成修正主义,损害了创新机制。语言本身具有模糊性,存在解释学循环,所以语言逻辑应和实践结合起来加以分析。《正处》的科学原理没能在实践中收到应有效果,只能从理论和现实衔接的解释执行环节找原因。正是这个环节的不民主、不科学造成了实践偏差。《正处》强调社会主义思想和资本主义思想的斗争,而没提通过借鉴获得丰富发展,所以,这里辩证法的运用是不彻底的。

(四)法治意识缺位

毛泽东提出了批评和自我批评以及专政两种解决思想矛盾的手段,但没有将其纳入法制框架。法律的制定、公布和执行是公开透明的,而政策的制定则是少数人的单向政治行动。法律效力具有长期性,而政策有效期不固定。法律相对稳定,政策不稳定。法律具有较大普适性,而政策往往针对特定领域问题,所以两者应相辅相成。如果将两者效力对比,法律毫无疑问是优先的。因为它是国家最高权力机关制定的。法治是现代社会利益调整最合理的基础手段,解决两类矛盾都应依法进行。毛泽东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没有从更深层次理解法治,带有一定的“实用主义‘工具论’法律观”[3]色彩。法治从资本主义社会开始,但并不专属资本主义,而是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随着社会发展,法律中阶级性内容将逐渐减少,社会性内容将逐渐增加。法治是社会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社会主义法治本质是“民治”,是“民治”的制度体现。但反右这样一场大规模政治运动,自始至终处于法治缺失状态。

三、毛泽东资本主义观逻辑偏差的制度原因

反右运动反映出党的领导体制没有完成从革命向建设的转型。反右扩大化的根源并非“态度正不正确”的问题,而是体制合不合理的问题。这场运动中只看到单向政策指示发挥作用,看不到人民代表大会和司法体制发挥应有作用。

民主集中制是社会主义区别于资本主义的根本特征之一。民主集中制蕴涵先进性和大众性互补原则。先进分子和大众是点与面、潮头和主体的关系,这两方面作用都合理发挥,制度优越性才能体现。党和国家采取什么制度,应和不同历史阶段的社会环境、中心任务相适应,不同时期侧重点应有所转移。在革命时期,为了打倒强大的敌人,需要保持党的团结和思想行动一致,重点在集中方面。进入建设时期,社会环境和历史任务发生深刻变化,为了应对复杂局面,保障决策合理性,应使民主向更高层次发展。先进代表引领和大众意愿的互动平衡需要体制保证。集中可以防止极端民主化带来的力量分散、效率低下,民主可以防止权力集中带来的官僚主义和腐败。党是代表“点”的先进阶级代表,社会各界则是代表“面”的大众。两者在社会关系中的位置都有局限性,需要互补,这要通过民主集中的互动实现。如果集中有制度保证,民主没有制度保证,就会导致集中对民主的冲击。当时的体制对“点”的领导有制度保证,而对“面”的民主权利缺乏制度保证,导致民主和集中失衡。

权力得不到制约就会扩张到不能扩张为止。革命战争时期,外部敌人的压力形成了客观制约。外部敌人被打倒后,党所掌握的巨大控制力矛头指向了内部。这种控制力是全方位压倒性的,如得不到合理制约,极易形成单向模式,打破民主集中的平衡。毛泽东提出用“内外夹攻”方式整风,想通过人民监督形成对权力的制约。从人类政治文明史来看,能制约权力的只有权力本身,这是现代政治文明的基本原则。新中国建立前共产党和国民党政权构成了权力外部制约。新中国建立后外部权力制约消失,此时需要社会和党内权力制约。反右运动中制度的缺陷使集中对民主的控制力远远大于民主对集中的制约力,双向互动变成了集中向民主的单向运动。这种单向体制使群众利益诉求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解决。在制度平衡中实现意见表达与决策执行的合理化才是民主集中制的正确方向。遗憾的是,毛泽东强调了制度目标却对制度自身改进缺乏重视。

已有的民主制度没有落实,使资本主义观偏差得不到纠正。反右运动前后,党内在资本主义作用和阶级斗争问题上存在不同意见。如果这些异议通过制度发挥作用,偏差可能会得到一定遏制。遗憾的是,新中国建立后很长时间,一些民主制度未得到有效落实。如党代会常任制就没有执行。反右运动从形势判断到处理都由领袖决定,缺少决策的科学民主前提,执行中缺乏纠错机制,这是反右扩大化的党内制度原因。人民代表大会职能未得到发挥是党外制度原因。党内外两方面的制度“失灵”,使毛泽东的资本主义观成为党和国家的资本主义观,一旦出现偏差,个人失误就演变成全局失误。

毛泽东试图寻找有别于资本主义和苏联模式的“大民主”形式。他诉诸“对敌人和官僚主义者实行专政的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4],结果使民主变得无序;在思想上过分强调阶级斗争,设置了很多雷区,使群众不敢表达真实意愿;对民主的领导未在法制框架内进行,使民主的基础受到损害。列宁曾说,革命时期的优点有可能成为建设时期的缺点。毛泽东的思维没有跳出战争与革命模式,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在民主制度建设上,他起初没有纠正制度的单向性,后来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对于一个社会而言,制度不合理固然不可,但抛开制度更是行不通。关键是改进制度,促使其向合理方向发展。社会主义需要的是能保证意见表达有序化、决策科学化、执行高效化和监督有力化的制度。

四、毛泽东资本主义观偏差的历史文化原因

毛泽东资本主义观逻辑的曲折发展,还涉及历史文化原因。传统文化在领袖个人、政党集体、社会民众各个层面都有表现。从个人看,这场运动反映出毛泽东理论和实践分裂及双重标准问题。当群众中某种倾向合乎他对社会主义的理解时,他就鼓励这些倾向;反之,他就批判这些倾向。新中国建立后他往往将自己作为正确道路的化身,缺少自我批判精神。他将权力和路线问题捆绑在一起,甚至不惜破坏民主制度,在某种程度上将资本主义观工具化。毛泽东的知识结构也影响了他对资本主义的认识。他的知识结构是以马克思主义为立场方法,侧重辩证法和阶级斗争,以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为实践切入点。但他对生产力的构成发展原理,生产力和经济基础及上层建筑的互动规律认识片面。他对中国历史文化了如指掌,但对启蒙运动以来西方现代社会科学成果的了解并不深入,而这些恰恰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支撑背景;他往往戴着道德批判有色眼镜看待资本主义。毛泽东对法治和个体的忽视,说明他对现代性内涵认识不足,也说明传统文化范式侵蚀了他的思维。

官僚主义是集体层面的表现。官僚主义从根本上说不是思想觉悟问题,而是制度问题。个体的社会实践,不论自发还是自觉,其动力都是需要和利益。一旦个体在社会关系中居于有利位置,除非有外部压力或更大需要,他不会轻易放弃或削弱这种地位。毛泽东提出“内外夹攻”的整风形式,直接触动了新中国建立后已处于有利地位的党员干部利益,党内抵触情绪从上到下形成一种阻力。反右中这种抵触转变成反击力度,直接加剧了反右扩大化。传统官本位思想对官僚主义推波助澜,以各种方式维持人身依附的社会结构。如果说普通民众对领袖的个人崇拜是人身依附型社会结构的下层表现,那么官本位就是这种社会结构的上层表现,两者遥相呼应。如果社会结构不发生转型,这种现象就会一次次改变形式反复出现,甚至披上社会主义的外衣。

从民众层面看,普通民众的个体意识还停留在传统思维范式阶段,未形成现代独立人格。传统思维方式的本质是马克思所说的“人身依附性”,不能从自己真实的需要和利益出发思考问题,而需要一个原则或权威赋予自身生活的意义。反右运动前后,党和国家都随着毛泽东个人注意力和想法的改变而改变,这和他在革命年代形成的巨大威望有关,但更根本的是整个民族的思维方式和文化没有完成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这种对领袖的依附心理,是几千年自然经济形成的传统文化范式的复活,只不过更换了完全不同的外衣。列宁曾说过,千百万人的习惯势力是最可怕的势力。这种心理和某种政治号召结合会产生盲目而巨大的破坏力,这是毛泽东资本主义观逻辑曲折的历史文化原因。

反右运动也留下了某些积极内容。如运动中毛泽东提出的扩大社会主义民主,探索适合自身的民主模式,警惕资本主义进攻等。应当承认,开放式整风这种探索新型民主模式的出发点和动机是正确的。建设时期和革命时期大环境不同,党仅仅靠内部整风容易流于形式,没有社会压力,整风不易收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个方针……可以使我们少犯错误”[5]。在和平建设时期,执政党需要强有力的外部监督以避免脱离群众。外部监督主要来自两方面:群众和民主党派。对资本主义保持警惕对于市场经济条件下,我们坚持社会主义本质具有重要意义。

[1]刘林元.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过程中的深刻教训[J].湘潭大学学报,2009(5).

[2]毛泽东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230.

[3]崔自力.毛泽东晚年法律思想探析[J].史学月刊,2003(8).

[4]郭超,刘德军.毛泽东晚年大民主与小民主思想述评[J].理论学刊,2006(1).

[5]毛泽东选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415.

[责任编辑 孙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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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2359(2010)04-200972-04

陈鹏(1979—),山东聊城人,上海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科研项目(06JJD710006)

2010-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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