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蕴华,任 辉,王春荣
(1.十堰职业技术学院院报编辑部;2.十堰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编辑部; 3.十堰职业技术学院保卫处,湖北十堰442000)
沈从文(1902-1988),湖南省凤凰县人,出生于家道已中落的军人世家,身上流淌着苗、汉、土的混合血液。受过私塾教育,14岁高小毕业后入伍,在长达6年的士兵生涯中,随部队长期流徙于湘、川、黔边境及沅水流域一带,广泛接触了农民、士兵、水手、妓女、流氓、土匪各色人等,这为他以后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从1924年发表处女作,到1948年初被批判前完成的最后一篇小说《巧秀与冬生》,25年间,沈从文作品结集约有80多部1 000万多字,是中国现代作家成书最多的一个。在中国现代文坛上的地位仅次于鲁迅,被称为“乡土文学大师”。从20世纪30年代起,从作品到理论,沈从文以“一个乡下人”的主体视觉,以他的家乡——湘西为创作背景,构造了他心中的“湘西世界”。“湘西”所能代表的健康、完善的人性,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正是他的全部作品要负载的内容[1],其代表作无疑就是《边城》。
美国汉学家金介甫在其《沈从文传》中评价沈从文:“非西方国家的评论家包括中国在内,总有一天会把沈从文、福楼拜、斯特恩、普鲁斯特看成成就相等的作家。”20世纪80年代以来,沈从文再次声誉鹊起,受到中外赞誉不绝于耳。1987年、1988年曾两度进入诺贝尔文学奖终审名单,其作品被译成日本、美国、英国、前苏联等四十多个国家的文字出版,并被美国、日本、韩国、英国等十多个国家或地区选进大学课本。
威廉·福克纳(1897-1962),出生于美国南方密西西比州新奥而巴尼的一个没落的庄园主家庭,是美国现代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曾祖父是南北战争时期的一个上校,也曾是一位小说家,很有传奇色彩。到他父亲时家道中落。福克纳高中未毕业,迫于生计离开了学校。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退役后做过各种工作,同时从事业余写作。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有意识的不断写“家乡的那块邮票般大小的地方”,终于“创造出一个自己的天地”[2]。这个天地就是他所虚构的位于密西西比州北部的约克纳帕塔法县,这个县的中心是杰弗生镇。福克纳后来的作品,除了少数几部之外,都以这个县和杰弗生镇为背景。福克纳的这套“约克纳帕塔法世系”由15部长篇和几十个短篇小说组成。书中的主线是若干个家族的兴衰荣辱。这里有康普生等庄园主世家,有斯诺普斯这样的暴发户,有本德仑这样的穷白人农户。另外,还有各式各样的黑人、印第安人以及白人商人、牧师、律师、医生、军人、妇女等等。据统计,福克纳笔下有名有姓的人物一共有六百个,其中较为饱满完整的有一百多个。这些长、短篇小说本身是独立的,但彼此又多少有些衔接、连带关系。主要人物也在各书中穿插出现。在这套“世系”中,福克纳完成了对两百年来美国南方社会的写照。《喧哗与骚动》是他的成名作和代表作。
同为20世纪重要的小说家,中国的沈从文和美国的福克纳有相同的家庭背景和大致相同的生活经历,两人出生年代接近,且都出生于军人世家,出生时家道皆已中落,都做过军人,沈从文的时间更长,都受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各自国内战争的影响。两人的学历都不是很高,较之上过一年大学成为小说家、两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福克纳,沈从文只有小学的学历,他完全是自学成才成为小说家、大学教授、历史学家、考古学家,而且完全可以说是由于客观的原因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而且颇为相同的是,两人不约而同地不管不顾当时的文学主流,有意无意各自家乡环境为背景创作作品,从而创造了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和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
在作品风格上,沈从文与福克纳则表现出截然的不同,沈从文趋向浪漫主义,而福克纳则是典型的批判现实主义。
1.《边城》中的浪漫主义
本来,沈从文脱离了他过厌了的愚蠢、残暴与屠杀的卒伍生活,从荒僻、闭塞、落后的神秘湘西赶到北京——他心中构筑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世界,是抱着对新的人生和新的世界的热烈追求与向往的。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帝国主义、封建军阀和官僚们多重统治下的黑暗天地,目睹的是一群自私、懦弱、虚伪、卑鄙却又冠冕堂皇、假冒斯文的灵魂。重造国家、重造民族品德成了沈从文最热切、最坚决的追求。接踵而来的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无疑将中华民族的命运进一步推向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而民族的灾难与屈辱又更加坚定了沈从文以重造的经典去改造国家、重塑民族品德的信念。正如沈从文自己所说“神圣伟大的悲哀不一定有一滩血一把泪,一个聪明的作家写人类痛苦或许是微笑表现的。”[3]他于是一面以“乡下人”冷峻的目光审视当时的上流社会,一面努力地实践着新经典的重造。他说“我实在是个乡下人,说乡下人我毫不骄傲,也不自贬,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截然不同!”[4]
《边城》(1929年)是一部最能代表沈从文独特风格的作品,也是一部最能体现他对人性美的向往和追求,寄托其人生理想的田园诗式的作品。《边城》里湘西茶峒山青水绿,每个人都守持着一份古朴淳厚的本色。老船夫,他年过70,摆渡50年,不论晴雨,必守在船头,为过往行人提供经年累月的方便。过渡人“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钱掷到船板上”,老船夫就极为不满,极为生气“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实在却情不过,老船夫就把钱买一些上等的茶叶烟草,慷慨奉送给过往客人。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皮肤黑黑的……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为人天真活泼……人又那么乖……从不发愁。从不动气”。船总顺顺粗犷豪放、爽直豁达、轻利重义;傩送、天保两兄弟俊美能干,对爱情忠诚、坚贞,又富有自我牺牲的精神。连黄狗都是那样的忠诚与性灵……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山美,水美,人情更美,湘西所能代表的健康、完善的人性,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正是他的全部创作所负载的内容。
沈从文以湘西为背景的小说以淳朴、自然、清新的笔墨为我们构建了远离尘嚣、空明澄碧、世风朴实的湘西世界,揭示了乡村生命形式的美丽,创建了作者自己的人性神庙。正如他在《习作选集代序》说:“这世界或有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小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对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供奉的是‘人性’”。
沈从文基本上是一个沉醉于诗情的作家,他的创作风格趋向浪漫主义,是一位具有特殊意义的乡村世界的主要表现者和反思者。一条绵长千里的沱江水,维系着他的审美理想和人生寄托。凤凰古城的风土人情,那挥之不去的遥远回忆,承载着他的作品主题,呼唤着他的全部情思。他追求小说的诗意效果,融写实、纪梦、象征于一体,凸现出乡村人性特有的风韵与神采。而都市题材的上流社会的“人性的扭曲”,也是在“人与自然契合”的人生理想的烛照下获得显现。正是这独特的价值尺度,构成了沈从文笔下的都市人生与乡村世界的桥梁,从而写出《边城》、《湘西》这样的理想生命之歌,寄托了作者民族的和个人的隐痛。这种作品从美学的、历史的原则出发,远离政治,超越时空,具有永恒的审美价值[5]。
2.《喧哗与骚动》中的批判现实主义
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1929年)描写了杰弗逊镇望族康普生家庭的没落及成员的精神状态和生活遭遇,是福克纳第一部成熟的作品,也是福克纳心血花得最多,他自己最喜爱的一部作品。小说的故事发生在杰弗生镇上的康普生家。这是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望族,祖上出过州长、将军。家中曾广有田地,黑奴成群,后来却只剩下一幢破败的宅子,黑佣人也只剩下老婆婆迪尔西和她的小外孙勒斯特了。一家之长的康普生先生在世时虽是一个律师,却从不接洽业务,整天醉醺醺,唠唠叨叨地发些愤世嫉俗的空论,把悲观失望的情绪传染给大儿子昆丁。康普生太太时时不忘她所谓的“南方大家闺秀”的身分和架势,总感到自己受气吃亏,实际上却是一个自私冷酷,无病呻吟的、近乎变态的老女人。小说的中心人物是南方世家康普生家唯一的女儿凯蒂,中心事件是凯蒂与北方佬私通,出嫁后又被丈夫抛弃,留下私生女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小说分成5部分,除了最后一部分“附录”以记传体形式概述了康普生家族史外,其余4部分的叙述者依次是班吉、昆丁、杰生和迪尔西。班吉是凯蒂的白痴小弟弟,他的内心独白时序混乱、事件错杂,他强烈的感觉是疼爱他的姐姐不能再关心他了。昆丁是凯蒂的哥哥,哈佛大学的学生。他为妹妹同北方佬乱搞感到羞辱和愤恨,深感前途无望的他最后投水自尽。表面上他是为妹妹而死,实际上是为家庭的没有前途而亡。杰生是凯蒂的大弟,受托照看凯蒂的私生女小昆丁,他认为完全是因为姐姐的离异使他失去了利用姻亲关系向上爬的机会,为此迁怒于小昆丁,玩弄一系列花招,占有小昆丁的抚养费据,并从中吮吸复仇的喜悦。他把自己的情妇也仅仅看作是做买卖交易的对手。他处处占人便宜,却总是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他仇恨传统,也仇恨一切人,竭力顺应资本主义法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迪尔西是康普生家的老黑奴,她勤劳坚毅,乐观豪爽,富有同情心,极力推持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家庭,是小说中唯一的亮点,寄寓着作家对普遍劳动者和黑人的赞美。
福克纳通过对康普生家族没落过程的描写,为南方庄园主的没落和旧贵族精神的沉沦谱写了一曲挽歌。但是,福克纳在唱这曲挽歌的时候不免也混杂着当时西方知识分子因人性异化、找不到精神出路等原因而对现代文明所抱有的一种幻灭感。福克纳希望从宗教中寻求出路。他把小昆丁的出走放在复活节那一天,并且以基督的博爱精神同康普生家族中人与人之间的仇视与冷酷无情形成对照,以便唤起人性中尚存的一点点善,从而实现“人性的复活”。福克纳在作品中大胆地创新表现手法,以自己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和独到的思想深度,“描写一个年老垂死的世界”,全面而深刻地揭示了美国南方旧体制腐朽没落的根源,无情地批判了压抑和摧残人性的清教主义、奴隶制和种族主义,表现了身处历史变革之中的南方人的精神危机。小说通过康普生家族末代子孙的精神危机和道德败坏,深刻地揭示了美国南方贵族文明的衰朽本质和不可逆转的覆灭命运,具有巴尔扎克式的洞察力,属于典型的批判现实主义的力作;而且小说故意把康普生家历史上标志性的4天中的4个日子与《圣经》中耶稣的传说联系起来,也不无讽刺和批判意义。
1.情节铺述中的差异
《边城》不重小说情节,重叙述主体的感觉、情绪在创作中的运用,重细节描写。故事主要围绕翠翠与傩送、天保的爱情,按事情发展的顺序展开,穿插了翠翠母亲的爱情悲剧故事以及祖父的死等事件,小说大量的是对具有湘西风情山水、人情、风俗的细节描绘,如端午节划龙船、捉鸭子比赛,婚丧嫁娶、“走马路”——为心爱的姑娘唱三年歌或是“走车道”——由父亲作主,请媒妁等都极具“茶峒”的特色。在小说中,作家把叙述主体的各种感觉嵌入了对人和事物的描绘之中,使小说意韵灵动而富于生气。“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6]239好一派湘西山野幽静典雅、富足闲适的田园风光。沈从文在小说创作中,注重对人的生活形态中有别于现代文明的那种健全、协调、化外境界的重新发现,同时也大量地渗入自己的情感,有意增强作品的抒情倾向,展现人物和人与自然关系的宁静与和谐。“他们生活虽那么同一般社会疏远,但是眼泪与欢乐,在一种爱憎得失间,揉进了这些人生命里时,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年轻生命相似,全身心为那点爱憎所浸透,见寒作热,忘了一切。若有多少不同处,不过是这些人更真切一点,也就更近于胡涂一点罢了。短期的包定,长期的嫁娶,一时间的关门,这些关于一个女人身体上的交易,由于民情的淳朴,身当其事的不觉得如何下流可耻,旁观者也就从不用读书人得观念,加以指摘与轻视。这些人既重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德知羞耻得城市中绅士还更可信任。”[6]243作家浓烈的带有个人价值尺度的感情酣畅而出,一泻千里。“两省接壤处,十余年来主持地方军事的,知道注重在安辑保守,处置还得法,并无特别变故发生,水陆商务既不至于受战争停顿,也不至于为土匪影响,一切莫不极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乐生。这些人,除了家中死了牛,翻了船,或发生别的死亡大变,为一种不幸所绊倒,觉得十分伤心外,中国其他地方正在如何不幸挣扎中的情形,似乎就还不曾为这边城人民所感到。”[6]245-246沈从文小说中讴歌了边城宁静自足的生活,淳厚的人情美、人性美,正直、朴素、信仰简单却又执着的地方民族性格,加上乡村风俗自然美的渲染,托出了作者心中向往的那个理想化了的现实。正如沈从文在他的《习作选集代序》中写道的:“我除了用文学捕捉感觉与事象以外,俨然与外界绝缘,不相粘附。我以为应当如此,必须如此。一切作品都需要个性,都必须浸着作者人格和感情。想达到这个目的,写作时要独断,要彻底地独断。”《边城》中哥哥天保意外溺水身亡,而弟弟傩送却怀着对哥哥之死的愧疚远走他乡,翠翠还满怀希望的在没有希望的等待中等待着,翠翠的爱情是个悲剧。老船夫不仅目睹了独养女儿——翠翠母亲的爱情悲剧,也亲历了外孙女翠翠破碎的、无望的爱情理想。《边城》无疑是个爱情大悲剧。但在沈从文笔下,《边城》里却是一个充满温情与和谐、充满爱、充满美与希望的湘西世界:母亲为爱殉情,翠翠新生了;爷爷自然老死了,杨马兵来了,那渡船渡口还在、黄狗还在、溪流还在、那从不欺人的头顶的日头还在,白塔倒掉了又重修了,岁月依旧,翠翠却在没有着落的爱情中成长着……动情却不伤情,失望却不绝望……湘西世界的自然美、人性美、人情美在沈先生的笔端缓缓的如沱江水一样流淌着……
《喧哗与骚动》则重情节描写,成功的运用了“多角度的叙述手法”,巧妙地将意识流和象征手法结合起来。其情节主要围绕凯蒂的故事展开,全书分为四个部分,分别由四个人从不同的角度来讲述凯蒂的故事,这四个人分别是班吉、昆丁、杰生和迪尔西。这时的班吉已33岁了,可是只有3岁小孩的智力,他没有时间概念,过去和现在之间没有任何界限,都汇入一种混乱的意识流动之中。但是,我们从班吉的混乱意识中,仍然可以感受到他因失去姐姐凯蒂对他的关怀而感到的痛苦。作者在第一部分选择白痴班吉来叙述故事,是有其深刻用意的。因为人生,尤其是美国南方社会中的人生,浑浑噩噩,就“像一个白痴所讲的故事”,这正好点明了作品的主题。小说的标题来自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第五幕第五场中麦克白的一段台词:“人生……像一个白痴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嚣与骚动,却无丝毫意义。”人生的毫无意义由“白痴”班吉的混乱意识表现出来,就更具有发人深省的象征意义。第二个叙述故事的人昆丁虽然不是白痴,但却是一个精神上已彻底崩溃的人,在这个没落地主阶级的末代子孙身上虽然还保留了他祖先那种贵族的骄傲,但是他从小建立起来的南方传统的价值标准却是那样地不堪一击。他懦弱的本性使他陷入了对妹妹凯蒂的不正当的爱情之中,他无法接受妹妹堕落并嫁人的现实,选择了自杀的道路。昆丁的死表明南方旧传统培养出来的后代已无力改变正在发生变革的现实,在新与旧的冲突中变得束手无策,被这种冲突所吞噬是他们必然的下场。第三个叙述故事的人杰生不同于他的哥哥,他能很快地顺应潮流,接受资本主义冲击的现实。在他身上集中体现了南方庄园主的残忍和资产阶级实利主义者的自私自利与卑鄙无耻。他是美国南方社会所造就的一个资产阶级畸形儿。他所叙述的故事,是从他那种偏执狂、虐待狂的眼光中折射出来的现实。第四部分是作者通过对黑人女佣迪尔西的描写来补充说明前几部分中没有交待清楚的情节的。同前三个部分的叙述者相比,迪尔西是一个十分正常的人。通过她同整个故事的联系,再回过头来看前几个人的叙述,就会对整个故事作出更加客观而公正的评价。在小说的结尾,杰生对妹妹的仇恨,对妹妹私生女小昆丁的虐待,终于招来了长大成人后的小昆丁的报复,她卷走了杰生的全部存款,跟着一个过路的流浪艺人私奔了。虽然从四个不同的观察出发,叙述的是同一事件,但却没有重复之感。相反,四个不同的视角使得整个事件显得更有层次,更具立体感,人物内心世界和精神状态的流露也变得格外充分,显得更加自然。在意识流手法上,福克纳也是运用得恰到好处,前三部分根据三个叙述者精神方面的不同病态,他采用了适应白痴、临终前精神崩溃者以及偏执狂、虐待狂的不同的意识流手法,更加充分而准确地揭示了处于这三种病态中的人的不同精神状态。第四部分是以十分清醒的笔调写出来的,更能增强作品的客观效果[7]。
2.沈从文的小说没有矛盾冲突,福克纳的小说却重视矛盾冲突
沈从文小说中的人物很少把人生的企求寄托在大变动之中,而是喜欢退回到传统文化崇尚的淡泊、与世无争的境地,人物间没有矛盾冲突。从而使沈从文的小说“社会思想倾向上比创造社更多迂回,却在艺术的精致圆熟程度上,留下了不断向前的脚印”[8]。也因为他“创造性地运用和发展了一种特殊的小说体式:可叫做文化小说、诗小说或抒情小说。”[9]283“丰富了30年代中国文学的多样、多元的特性”[9]276,而使沈从文获得了“文体作家”的美称。《边城》中天保、傩送他们爱翠翠都是以感情为重的,在他们心目中,爱之所在,与世俗的钱财、地位毫不相干,甚至头脑里没有这些概念。他们慎重选择爱人,但在自己的幸福与别人发生矛盾时,又能忍痛割爱,成人之美。正如小说所写:“弟弟一开口,哥哥却因为明知不是敌手,更不能开口了。”爱情本身有“排他性”,按茶峒的习俗也是不兴“情人奉让”的,但他们却都以互助互爱的德性,以一种作者所理想的优美健康而自然的“人生形式”,演绎出一曲平凡而崇高的爱情之歌,不能不让人为之动情。
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处处彰显着矛盾与冲突,既有阶级矛盾,又有种族矛盾,家庭成员内部夫妻子女之间更是尔虞我诈,充满矛盾与斗争;还有在资本主义萌芽期间,新旧两种思想与利益的冲突。以北方佬为代表的资本家与以南方康普生世家为代表的种植庄园主之间、种植园主与黑人奴隶之间、康普生夫妇之间、昆丁与凯蒂、杰生与班吉与凯蒂与小昆丁之间的矛盾也都是不可调和的。表面上看,凯蒂是一切矛盾的出发点,实质上福克纳是试图表现庄园主经济的没落、旧贵族精神的沉沦和资本主义的机械、金钱对人性的摧残和异化以及西方二三十年代的知识分子对现代文明幻灭的痛苦与呐喊;再现的是资本主义萌芽期间的种种社会矛盾冲突,是西方现代社会的的重大问题,正因如此,福克纳被认为是一个表现了“时代精神”的重要作家。
3.语言风格上的区别
沈从文和福克纳小说的语言风格也是有根本的区别的。前者小说的语言平淡、柔和、从容、富有灵气,充满诗情画意。如《边城》的第一部分,共有12个自然段落,约2300个字,小说的背景、人物、人物的性格、人物生存的环境与相互间的关系跃然纸上,除为下面故事的展开做好了铺垫外,文中优美而有灵性的人和物强烈地吸引读者的阅读欲望。后者《喧哗与骚动》为表达主题的需要,语言不仅长句子多,跳跃性非常大(人物错位、时空交织错位),而且晦涩难懂,非常考验读者的阅读耐性,这特别体现白痴班吉的语言中。福克纳曾说:“我试图用我心目中的白痴的样子来讲述故事。我看哪个白痴不懂得什么叫问题,不懂得用问号。他不懂多少语法,他说话只靠自己的感觉。”所以他在班吉叙述语言的设计上,突出其思维的单纯和模糊,反而收到了极佳的艺术效果。
总之,作为两位世界级的乡土文学大师,不管他们的出生和人生经历、文学思想如何相仿,艺术风格、表现手法又如何大相径庭,他们通过笔下的“湘西世界”和“约克纳帕塔法世系”观照的都是国家的道德品质重建,是现实社会人性的重塑问题,是有责任感和社会良心的作家,无疑也是世界的作家。
[1]沈从文.习作选代序[M]//沈从文全集:第十六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2]福克纳.福克纳评论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0:274.
[3]沈从文.沈从文文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71.
[4]沈从文.沈从文批评文集[C].珠海:珠海出版社,1998: 241.
[5]于继增.艰难的抉择——沈从文退出文坛的前前后后[EB/OL].http://www.rxgl.net/bbs/thread-19179-1-1.html.
[6]沈从文.沈从文小说选[M].湖南文艺出版社,1981.
[7]朱维之,等.外国文学简编:欧美部分[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
[8]杨 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中)[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8:622.
[9]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