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茂柏
(怀化学院中文系,湖南怀化 418000)
川端康成的唯美与殉美
蒋茂柏
(怀化学院中文系,湖南怀化 418000)
川端康成一生执著于“美”的追求。自然抒写之哀美,女性抒写之悲美,死亡抒写之幻美,构筑出一个近乎苛刻的唯美文学世界。日本式的“死亡哲学”和作家自身的死亡体验,则哺育了川端康成独特的“死的美学”:死即生,死就是最高艺术。最终,以艺术为信仰的川端康成怀着宗教般的虔信优雅地走向死亡。
川端康成; 唯美; 殉美
Abstract:Yasunari Kawabata life caught up in“America”to pursue.Nature Writing Mourning for the United States,the United States Women Writing the sad death of the Beauty Writing and build a beautiful literary world almost harsh.Japanese“Philosophy of Death”andthe writer's own death experience,then nurtured Kawabata unique“aesthetics of death”:death or life,death is the highest art. Ultimately,the art of religious faith as the piety Kawabata With elegant dying.
Key words:Kawabata; Aesthetic creation; Martyrdomfor the beautiful
“从‘宗教时代’走向‘文艺时代’这句话,朝夕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旧时宗教在人生和民众中所占据的位置,到未来的新时代将由文艺所取代……”[1]青年川端康成当年的豪言壮志未必成为现实,其实,对于川端康成而言,文艺就是他的信仰。通览其一生创作,川端康成执著于“美”的追求,自然抒写之哀美、女性抒写之悲美、死亡抒写之幻美,构筑成了一个近乎苛刻的唯美文学世界,而最终的殉美而亡,便是对此的最佳诠释。
翻开川端康成的作品,扑面而来的都是自然的气息,历历在目的都是自然的意象。“自然,它是我的感受的借助之物。”“风景充满了幻想和象征。”[2]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山川湖海、明月轻风、电闪雷鸣、雨雪天气等等,大自然的一切无不可以进入他的视野,进入他的作品,自然的美在他的笔下被展示得淋漓尽致。既然钟情于自然,那么把自然作为其小说的背景、人物的生活环境也就顺理成章,由此也奠定了川端康成小说的抒情基调。其成名作《伊豆的舞女》就是以“我”的旅行为线索,以旅途自然风光为背景,在大自然中铺开故事:南国伊豆,晶莹碧透的万里晴空,秋色正浓的如画幽谷,烟霞弥漫的海天相连之处,……这些美丽的自然景色不仅衬托了人物情感的纯真美好,也为男女主人公的恋情设置了一层纯洁甜美的氛围。
川端康成不仅是用“笔”在写自然,更是用“心”、用“情”来写自然,以自己全部的感情来理解自然、领会自然。故而能臻“心物合致”的境界,在作品中创造出一种既深且远、浸润人心的独特自然美,这种自然美实际上就是一种人情美。作为一种情感的写照,一种性格的象征,作为充满灵性的人格化的交织着人情美与传统美的自然,在川端康成笔下,无疑已经取得了主体的资格。作家笔下的自然主体充满了季节感、色彩感、空灵感。季节感在川端康成的小说中表现得尤为强烈,他的很多小说,甚至就是直接以季节为题,如《山音》的“冬樱”、“春钟”、“秋鱼”,《古都》的“春花”、“秋色”、“深秋的姐妹”、“冬天的花”等等。川端康成非常善于以季节的轮回变化来展现自然美,进而展现人物美、人情美。因为花开花落的季节流动常常创制出的氛围是无常、哀伤;文学中表现“季节感”则总是包含感时伤逝的悲哀。在川端康成眼中,晶莹的雪片、皎洁的明月、缤纷的花朵,它们都是异常的美,可是美得无常、美得短暂、美得凄凉。冰雪会消融,月会缺花会落,这一切都蕴涵着极其无常的悲哀。作家笔下的自然意象内里包裹着的无常、悲哀、虚无的情愫,与日本文学传统的“物哀”是一脉相承的。这一切构成了川端康成自然抒写的哀美情调。
川端康成喜欢写女性、更善于写女性,这是众所周知的。徜徉于其文学世界,一个个流光溢彩的女性形象迎面而来:《伊豆的舞女》中的熏子、《招魂节一景》中的樱子、《篝火》中的女学生、《温泉旅馆》里的侍女,还有《故都》中的孪生姐妹千重子和苗子……这些青春女性如同一幅幅传神的“仕女图”,栩栩如生、过目难忘,给人以强烈的美感。她们或以其鲜活美丽的外表,或以其真诚善良的性格,或以其不幸凄婉的命运打动读者,展示出日本女性美的独特魅力。川端康成在随笔《纯真的声音》中指出:“如果说少女的声音是‘纯真的声音’,那么少女的形体可以说是‘纯真的形体’了吧,”“既然有‘纯真的声音’,又有‘纯真的形体’,就应该有所谓的‘纯真的精神’。”可是川端康成感到:“少女的歌唱,声音这样优美,这样‘纯真’;少女的舞蹈,形体这样优美,这样‘纯真’,在文学上这是看不到的。”[2]这无疑是令人遗憾的事。川端康成正是带着对少女“纯真的声音”与“纯真的形体”的向往,带着对少女“纯真的精神”的追求,致力于填补文学中看不到少女“纯真”的空白,创造出了迷人心扉的上述少女群像。
川端康成文学中另一类女性形象是成熟女性。与纯情少女相比较,这类女性不再有可餐的秀色、水晶般的心灵,作者对她们的感情也更为复杂。有评论家认为,从成熟了的女性身上,川端康成更多感受到的不是美,而是丑陋。但在这些女性身上,作者还是赋予了她们独特的美,即变态的美、畸形的美。或者如有些人所说的“丑美”。以《千只鹤》为例,小说中的太田夫人及女儿文子都具有一种另类的美。太田夫人是一个被川端康成竭力美化的“背德”的女人。饱受爱情折磨的她在与情人的儿子发生情事之后,新的情人感受并发现了她的美,“夫人仿佛是非人间的女子。甚至令人以为她是人类以前的或是人类最后的女子”。特别是菊治在太田夫人这里找到了“男人”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好像初次认识了女人,也懂得了男人。他对自己觉醒而成为男人,感到惊讶。菊治从来也不知道,女人会这般温柔妩媚,顺从迷人,简直温馨得令人陶醉”。[3]菊治对太田夫人不仅“感激”,而且还认为她“人品美丽”。就太田夫人本身而言,作者特别强调,她与菊治的关系是在极其自然的状态下结合的。在作者看来,爱情不管是道德还是非道德,只要出于自然,出于真诚,就是纯洁的。因此,在太田夫人自杀后,文子说:“我倒不认为是罪孽”,“不过,家母过世后,从第二天起我就渐渐觉得她美了。这不是我的想象,可能是家母自己变得美了吧。”[3](P23)借菊治和文子之口,作家意图让读者也感受和承认太田夫人之美。这里的“美”和“漂亮”,显然不仅仅指外貌,而应包括太田夫人的精神和行为。
川端康成的深刻,不仅在于他写出了女性的某些普遍性特征,更在于他揭示了日本文化润养下的日本女性的本质。她们默默地隐忍着并且出色地扮演着自己的性别文化角色。她们清醒地知道自己应该是美丽的,美丽是男权文化对女性的特殊规定,从而它也成为日本女性的合法权力。因这美丽,她们可以被爱。她们也清醒地知道这种被爱终究是悲哀的,从而悲哀也成为女性,特别是日本女性的专利。女性因美丽而悲哀,又因悲哀而美丽。川端康成用其一生创作很好地诠释了这种美丽和悲哀。
对于死亡,川端康成比任何一位日本作家都谙熟至深。他早年亲历和目睹了太多的死亡,10岁以前,就失去了包括父母、祖母、姐姐在内的几乎所有亲人。15岁时,连祖父也仙逝了。从此,他被孤零零地抛在世上。川端康成曾经说过:“优秀的艺术家在他的作品里预告死亡,这是常有的事。”[4](P12)因此,死亡成了他作品中屡见不鲜的主题。
在早期作品《拾骨》中他这样描写祖父的死亡:“在走向墓地的途中,我想起了这样一个传闻:据说昨夜守灵时,祖父的灵魂已变为青色的火焰,从神社屋顶飞起,又从传染病医院的病房飞过,在村庄的上空飘荡”。[5](P3)少年川端康成笔下,一直相依为命的最后一个亲人祖父的死亡,却被描写得那么安详静谧、虚无缥缈、出神入化、美丽圆满。如旁观者般冷静超然的态度真令人难以置信。《千只鹤》中,太田夫人死后似乎比生前更美,死亡使她升华为美的化身。《名人》写名人的遗像在“露出深深的哀愁”的同时又“充满了死的安详气氛”和“仁爱的色彩”。
除了人物的死亡,川端康成还描写到植物的死亡,也让人感到一种特殊的冷静的死亡之美。如《石榴》一文中,川端康成这样描写这种死亡之美:“一夜的秋风吹尽了石榴树的树叶。树叶落在树下形成了一个圆圈。打开窗子的贵美子吃了一惊,石榴树竟然在一夜之间变得光秃秃的。更让她吃惊的是树叶飘落在树下,竟然在树根处堆积成一个漂亮的圆圈。”[5](P444)大自然植物的落叶也是一种死亡,可川端康成却把它描写得完美至极。“漂亮的圆圈”是川端康成对死亡的另一种解释,含有一定的宗教哲理。《雪国》中深秋蛾子死后掉落于地,岛村捡起一看,“心想,为什么长得这样美呢”?这样就将蛾子的死亡与美直接联系起来了。
川端康成笔下的死亡总是表现得亦真亦幻、虚无缥缈、既悲且美。一般作家都把死亡当作故事的终结,而川端康成却有把它当作起点来写的特色。人间之悲,人生之惧,莫过于死亡,可是川端康成笔下的死亡,一点也无大悲大痛,丝毫不使人感到阴森恐怖,而是永远有着一种宁静安详,虚无缥缈。川端康成的世界,死亡亦美奂美仑。
正如铃木大拙所言:“日本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生命哲学,却有死亡的哲学。”[6]武士道的剖腹,中世物语的“心中”,佛教的无常与禅宗的“生死同一”,对亲朋死亡的亲历与思索,这一切共同哺育了川端康成独特的“死亡观念”——轮回转世就是生死不灭,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生和死都具有意义。因此,川端康成笔下的死亡,一点也无大悲大痛,丝毫不使人感到阴森恐怖,而是永远有着一种宁静安详,虚无缥缈。川端康成也异于一般作家把死亡当作故事的终结,而是把死视作起点,视为通向一种更高的境界的开始。
川端康成最欣赏画家古贺春江的口头禅:“再也没有比死更高的艺术了”。川端康成一直不赞成“自杀”,认为“自杀不是开悟的办法”,其实他反对的只是“为死而死”。在他看来,经历生死痛苦挣扎与精神参透,死便成为一种“灭亡的美”,正如他在绝笔——《冈本鹿子序说》中所说:“那像是天庭突开,激射出了电光,那是凄艳的战栗,也是崇高的启示!”[6](P237)
对于川端康成而言,一生致力于文艺创作,文艺就是他的信仰,为了这种信仰,他虔敬地走向了死亡。1972年4月16日,川端康成口含煤气管,在自己的工作室中自杀身亡,以生命结束抒写了其死亡的最美篇章,能够“回到自古以来的悲哀”中去,对他是一种“慰藉和解脱”;能够殉美,对于作家而言更是一种心灵升华。艺术即信仰,殉美也便成为了川端康成的艺术绝唱。
[1]文艺时代创刊词.川端康成全集(第32卷).413.
[2]川端康成.美的存在与发现[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6.
[3]川端康成.千只鹤.睡美人——千只鹤[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4]叶渭渠译.川端康成谈创作[M].北京:三联书店,1988.
[5]川端康成.掌小说全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6.
[6]进藤纯孝.何乃英译.川端康成[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 1998.
K aw abata Yasunari's Aestheticism and Martyrdom
JIANGMao-bo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uaihua University,Huaihua,Hunan 418000)
I10614
A
1671-9743(2010)12-0092-02
2010-11-16
怀化学院校级课题“日本文学死亡意象研究”,项目编号:200834。
蒋茂柏(1973-),男,侗族,湖南会同人,怀化学院中文系讲师,从事日本文学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