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善美的践行者
——浅谈沈从文的文学批评特色

2010-08-15 00:43:07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扬善求真文学批评

刘 芳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 116029)

真善美的践行者
——浅谈沈从文的文学批评特色

刘 芳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 116029)

沈从文在从事小说创作的同时也写下了大量的批评文字。较之同时代的文学批评家,他的文学批评有其独到之处。他站在文学求真的立场上反对文学的政治化和商业化,主张回归文学的自然本性。文学的求真是为了表现文学对人一种向善的力量,起到一种精神教化的作用。同时,在求真扬善的文学批评中,他也一直在追求着文学的审美特质。

沈从文;文学批评;求真;扬善;崇美

五四新文学运动不仅使中国文学迎来了现代化,而且也开创了中国现代文学批评的新时代。从上世纪初的发轫至今,回顾中国现代文学批评走过的百年之路,中国的批评家们在这条批评道路上为我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世纪回响。聆听这些批评之音,有一种声音之于当时是一种特立独行,之于当下又是一种启发延续,这就是沈从文所追求的真善美的批评之声。

沈从文的文学批评是以作家之手写批评为出发点,以坚持文学的独立性为切入点,以探索蕴藉在文学中的美感特质为落脚点,构建了一种在直觉印象导入下的整体感兴式的,兼具传统批评观念和现代思想意识,在欣赏和创作中批评,在批评中欣赏和创作的批评样式。它具体表现在求真、扬善、崇美三个方面。

一、求真

沈从文是以一位作家的身份登上中国现代文学批评舞台的,维护文学的独立性和个性对于他的意义更加深刻。文学的独立存在是文学的最高本质,而沈从文所追求的纯正的五四文学理想正是对文学独立本质的最好注脚,他主张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时应该保持作家自身和创作的独立性。

对于当时文学附庸于政治和商业的现象,沈从文是极为鄙夷的,他要用“求真”的文学态度对沦陷的文学进行精神救赎,使其回归五四纯正的文学之路。沈从文坚持的“求真”包含两方面的内容:一个是对真文学的追求,一个是对诚实的文学批评态度的坚守。

在《新的文学运动和新的文学观》中,沈从文认为“谈及文学运动,分析它的得失时,有两件事值得我们特别注意:第一是民国十五年后,这个运动同上海商业结了缘,作品成为大老板商品之一种。第二是民国十八年后,这个运动又与国内政治不可分,成为在朝在野政治工具之一部。……作者的创造力一面既得迎合商人,一面又得傅会政治,目的既集中在商业作用与政治效果两件事上,它的堕落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1]60由于时代变化对文学内部环境的作用,文学依附政治和商业在当时是极其普遍的,而沈从文却能在众多同声中大声讲出自己的异言,这不能不说是沈从文文学批评特立独行的一种表现,而这种批评又可谓是一语中的直触要害。所以,从30年代起他先后创作了《文学者的态度》、《再谈差不多》、《文学运动的重造》等批评文章,集中表达了他对文学和政治联姻,文学沦为商业运作中阶下囚的不满和反感情绪。他认为应该发扬五四“为人生”的文学初衷,争取文学应有的自由和尊重,独立和价值,使文坛重新建设一种观念和态度。所以他对作家们说:“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和思想家的手和心,既比现实政治家更深刻并无偏见和成见的接触世界”[2]48。他称那些把文学当成玩具,并置于政治和商业中的文学创作者为“票友”和“白相人”,并一针见血地告诫他们“文学不是赌博,不适合随便下注投机取巧,也明白文学不是补药,不适宜单靠宣传从事渔利”[1]8。他理想中真正的文学从业者,应该真诚、坦白,并担负起文学独立价值的责任,超越功利和得失,有所为有所不为,“玩”的态度是毫无益处的。沈从文就是在对艺术家职责的严格要求下期待着文学独立的回归,虔诚地追求着真文学的世界。

“求真诚实”是沈从文极力强调的文学观,是其文学批评的立足点与支撑点,也是其文学“求真”的另一个表现方面。沈从文鲜明地提出自己诚实的文学批评立场:“我的文章没有什么惊人的地方,但每一句话必求其合理且比较接近事实。文章若毫无可取之处,至少还不缺少‘诚实’”[3]35。诚实的批评就是“对一个人的作品不武断,不护短,不牵强附会,不以爱憎为作品估价,评论不在阿谀作者,不能苛刻作品,只是就人与时代作品加以综合,给他一个说明,一种解释”[3]35。他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沈从文怀揣一架文学的天平,天平的一端是作品,一端是诚实的批评态度,所以他的文学批评总带有一些独断的色彩,但这种批评对文不对人,他的文学天平上钉是钉铆是铆,好就是好,坏旧是坏,他要做的只是求实。把这种求真务实的精神体现在文学批评中就形成了沈从文真诚客观的文学批评特色。难能可贵的是在为批评做一个说明一种解释时,他可以用一双慧眼既看到作品中的美玉,又看到玉之瑕,不隐瞒、不含糊,以一种诚恳真切的态度指出,毫无攻击诋毁之意。在批评创作社几位作家时说“郭沫若,郁达夫,张资平……影响较后的中国作者写作兴味实在极大,同时解放了读者的兴味,但三个人中郭沫若小说创作方面是无多大成就的”[1]96。但否定又不是盲目的,他从诗歌散文方面对郭沫若则予以充分的肯定:“用英雄的气度写诗,在诗中融化旧的辞藻与新的名词,调子的强悍,才情的横溢,若写美的散文却有他的高度”[1]96。从不同角度对作家作品进行多侧面、全方位的批评,在肯定中揭示不足,而不是一味地否定或褒奖,尽显一位求真务实批评者的风采。就如艾略特所说:“我最感激的批评家是这样的批评家,他们能让我去看过去从未看到过的东西,或者只是被偏见蒙蔽着的眼睛去看的东西,他们让我直接面对这样的东西,然后让我独自去进一步处理它”[4]。

此外,沈从文这种“求真诚实”的批评风格还体现在他的比较批评中,拿捏到位的比较批评使我们准确地把握了作家作品的异同。例如,他把几个当时谈及文艺创作中恋爱问题的作家放在了一起:“冰心因环境与身份,有所隐蔽,缺少机会写到这一方面。叶绍钧写小家庭夫妇的生活,却无性欲的纠纷。王统照实为中国第一期创作中对男女恶事件最感兴味的一人,作品中的男女关系给人的亲切趣味却不如给人惊讶迷惑为多。张资平用平常易解的文字,使故事从容发展,其中加入一点明白易懂的讥讽,琐碎的叙述,乃不至于因此觉得过长”[1]97。把多个作家放在一起做从容流畅的批评比较,让读者在鉴别品评中感受体会作家风格多异的妙处,对批评对象进行细致入微地准确把握皆源于沈从文求真的文学理想。让作家作品在比较中用事实说话,有凭有据,优者自优,劣者自劣,沈从文所坚守的诚实的文学批评态度也正是这一点。

二、扬善

文学批评是在文学活动过程中产生的,同时又是整个文学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说“文学”是“人学”,那么,作为文学活动中重要体现部分的文学批评,又怎能不和“人”发生密切的联系呢?“沈从文的文学世界比较复杂但它有一根贯穿线,即对人性的执意追求”[5]。用文学表现承载人性是他文学世界的中心,正如他说“一个作者同时还可以成为‘人性的治疗者’”[3]309。沈从文的文学批评是以人为本的,发现并尊重人性是他在文学批评中时刻坚守的。在对文学求真的过程里他认为文学应该无功利,发挥无用之用。文学要弥散的是一种积极的人性,引人向善,所以他讲“人心与人心的沟通和连接,原是依赖文学的。人性的种种纠纷,与人生向上的憧憬,原可以依赖文学来诠释启发的”[6]。在文学中寄予善的追求,以文化人,鼓舞人们向上是沈从文文学批评的又一个特色。

作为一位有社会良知、有文学理想的现代知识分子,面对30年代内忧外患的社会时代,他有着深刻而独特的思考。文学可以“养‘知’,启发‘慧’,悟彻‘爱’和怨’……重新给‘人’好好作一度诠释,超越世俗爱憎哀乐的方式,探索‘人’的灵魂深处或意识边际发现‘人’”[13]281。他深切地希望我们的文学可以直面惨淡的人生,为民请命,因为他矢志不渝地坚信文学是一种精神重造的工具,此工具可以启人心智,唤起民众对生活的体悟思考,激活生存的信念,净化腐蚀的人性;而这种对人的重塑即是对社会时代的改造。“文学是一种力,为对习惯制度的推翻建设或纠正的意义而产生存在”[1]90。这就是沈从文心目中的真文学,之于人民它是向善的力量,可以重铸民之信念及价值;之于国家它是良好的助推器,可以救亡图存光复民族之大业。所以对鲁迅的创作沈从文是充分肯定的,因为他从鲁迅的作品中看到了一种民族自我批判后自省的意识,而这种意识正是当时之中华所需要的。

扬善的批评意识使得沈从文对当时文学创作中诙谐趣味的培养以及将讽刺气息注入作品内是极其反感的。他看到这类作品中包含孕育着浮薄而不庄重的气息,这对民族品性的塑造和国民素质的提升没有向善引导的作用,“用一种诙谐的调子,不庄重的调子,写成的故事,皆有一种近于把故事中人物讥讽的权利,这权力的滥用,不知节制,无所顾忌,因此使作品受了影响,文学由‘人生严肃’转到‘人生游戏’,所谓含泪微笑的作品,乃出之于不足语此的年轻作者,结果留下了一种极可非难的习气”[1]107。他深信文学中扬的善应体现在严肃文学中,这种文学可以给与读者得更多,“比我们更年轻一辈的国民,都乐意从一个小说接受作者的热诚健康的人生观,好的作品能引起良好的作用,实在明显不过”[1]141,而那种诙谐讽刺文学只是一种文学的游戏不足以达到扬善的目的。沈从文从文学向善的角度作出的批评是极其准确务实的。面对当时的国风民情我们是急需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的牵引,沈从文所看重的也正是文学作为一种高级审美趣味活动对于人生的意义,以及它在人类精神家园中的独特作用,在这点上他是先进的。人的文学,不仅仅是句口号,文学向内观照人的功能更是为了创造人所需要的完整的精神活动,这样才能获得完美的“人性”。为此,沈从文在文学批评中立足于文学“求真”的基础上,积极高扬着“善”的人文关怀之旗,这也是沈从文在揭示文学深层意蕴和内涵时对人生和生命的一种深刻的阐发。

三、崇美

“文学的历史是人类追寻审美梦想的历史”[2]220。在批评中崇美是沈从文有意追求的。“不管是故事还是人生,一切都应当美一点,丑的东西虽不全是罪恶总不能使人愉快,也无以使人从痛苦见出生命的庄严,产生高尚情操……文学艺术只有美或丑恶,道德的成见与商业价值无以掺杂其中”[1]254。文学是一种语言艺术,语言文字承载着作品的方方面面,且本身也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所以,沈从文认为语言文字是文学美的载体,一切经典的制作,不离乎文字,文字是作家看世界的眼睛,创造经典的武器,“凡希望重造一种新的经典,煽起人类对于进步的憧憬,增加求进步的勇气和热情,一定得承认这种经典的理想是要用确当文字方能奏效的”[1]68。作家所体验到的美感特质只有通过文字才能传达实现共鸣,他总是用发现美的眼睛在悉心处寻出不同美的踪迹:冯文炳的作品有“纤细的美”,施蛰存有“清白而优美”,罗黑芷有“诗的飘渺的美”,闻一多的《死水》有“刚劲的朴素线条的美”,落华生有“宗教的美”。这种对作品美的发现在沈从文的批评里俯拾即是,这些具有审美特质的批评如镜花水月般“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我们很难想象飘渺的美是怎样的美,宗教的美又如何,但玄之又玄中似乎又可以感觉得到,在“言不尽意”处,留下了批评的余味,想象的空间,含蓄无垠,思致精妙,颇有传统词话诗话之高格。这种主观印象式的批评也确实能触摸到一篇文章的真正精华之所在,透过其独特意象的评说达到生生不已的感染效果。

沈从文的审美意识还表现在他重视作家作品中技巧的运用,因为“文字在一种组织上才会有光有色”[3]309。这种能承载美的技巧是“谨慎处置”、是“求妥帖”、是“求恰当”,一切所谓伟大作品处置文字的惊人处就正是异常‘恰当’处。沈从文所坚持的这种妥帖恰当也就是我们古典美学讲求的中和之美,所以对于那些能表现节制达到中和美之美的作品他是肯定的,如评朱湘《草莽集》“全部调子建立于平静上面,整个的平静,在平静中观照一切,用旧词中属于平静的情绪,产生柔软的调子,写成他自己的诗歌,明丽而不纤细”[1]196。中和之美是中国古典美学中的重要的审美范畴,中和是一种自然表现,是在协调统一恰如其分中显现出的美。以古典美学的要求品评现代文学作品是沈从文在文学批评中实践古为今用的创造性表现。他发现闻一多的《死水》就有这种恰到好处的中和之美:“纤细的敏感的神经,从小小人事上,作小小的接触,于是微带夸张,微带忧郁,写成诗歌,这样的诗歌才是合乎一九二零年中国读者的心情的诗歌”[1]196。对于那些没有节制、没有体现中和之美的作品他是否定的,如“郭沫若不会节制,他的笔奔放到不能节制,不能节制的结果是废话,废话在诗中或能容许,在创作中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损失”[1]175。同时,他也对那些不重视技巧的作家作品提出劝诫:“技巧二字被侮辱,被轻视,许多所谓有思想的伟大作品企图刻画时代变动的一部分或全体,在时间面前,却站不住脚,反而被时代淘汰忘却了”[1]276。沈从文所坚守的真文学、善文学同时又是融汇中和之美的文学,所以他重视作家艺术作品中技巧的运用,因为“艺术同技巧原本不可分开”;但他更明白“莫轻视技巧,莫忽视技巧,莫滥用技巧”[1]276。

“求真,扬善,崇美”是沈从文文学批评的核心品质。如果说他的批评是一只自由飞翔于天际的风筝,那么,求真是这只风筝最坚实的骨架,是一种支撑;“扬善”是附于骨架上的肌体,它使风筝有了存在的内容;“崇美”是系于风筝上的那根绳索,只有在绳的牵引下,风筝才会飞得有方向,飞得有趣味。

[1] 刘洪涛.沈从文批评文集[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8.

[2] 康长福.沈从文文学理想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3] 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11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4] 艾略特.文学论文集[M].李赋宁,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

[5] 吴立昌.沈从文——建筑人性神庙[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1:114.

[6] 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12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109.

责任编辑:石柏胜

I206.6

A

1671-8275(2010)01-0110-03

2009-11-20

刘芳(1984-),女,河南安阳人,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200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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