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欣,佘 平
(河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16)
威廉·布莱克(1757-1821)是英国从18世纪到19世纪过渡时期出现的一位极为重要的诗人。他的诗作向世人展示了一种与其生活时代完全不同的诗风:“打破了18世纪诗歌创作中古典主义教条的束缚,诗歌风格清新奔放,语言生动形象,主题贴近现实生活,……流露出强烈的爱与憎。”[1]12420世纪以来,评论界对布莱克的关注与日俱增。布莱克最为著名的《天真与经验之歌》①文中诗歌译文均选自《天真与经验之歌》(杨苡译)。体现了其美学思想的精华,同时也折射出诗人创作思想——从天真到经验的转变。
从标题来看,《天真之歌》中最引人注目的关键词就是“天真”、“羔羊”和“孩子”。因此,诗集中描绘的是一个羔羊的世界、一个孩童的世界、一个充满虔诚基督教的世界。孩子般的纯真与信任是布莱克本人所具有的独特性。从孩童的视角,布莱克表达了他的理想主义情结:对伊甸园式平静的田园生活的渴望、对新约教义的认可、对改良社会的期盼。
《天真之歌》共包括19首诗歌。这些诗歌是布莱克的“抒情歌谣集”。在诗中,他试图达到一种质朴天真的状态,但所依靠的并不仅仅是语言的表述,而是借助于或关于孩子打开了一扇通向社会现实的窗户[2]50。《天真之歌》的开篇诗作“序诗”可以看作是整部诗集的引子,表达了诗人创作诗集的思想:吹笛人希望让个个孩子都能欢快地听到那幸福快乐的歌曲。在阅读“序诗”时,读者不禁感觉到他是在读一篇以孩子视角讲述的故事,其中包括几个连续的事件。首先,在第二节中,坐在云端的孩子要求吹笛人“吹一首小羔羊的曲子”。接下来,孩子说“再吹一遍吧,吹笛人”。在听完“我”的笛声后,“他却淌下泪滴”。在第三节,孩子告诉吹笛人“放下你那快乐的笛子”,并要求他“唱些幸福美好的曲子”。听完孩子的话,吹笛人于是“又把它重新唱起”,此刻,“而他(指孩子)听着高兴地滴泪”。最后,在第四节,孩子又央求吹笛人“写一本人人都能看的书”。话音刚落,“他便在我眼前消失”。对于孩子的突然消失,吹笛人丝毫没有感到诧异,而是顺从地“折下一根空心芦苇”。读者不难发现吹笛人和孩子在这里已经融为一体。孩子之所以从吹笛人的视线中消失而不感到意外是因为吹笛人此时已将孩子内化成他自己,从精神层面来说,他们二者已相互结合,同时具有了欣赏快乐的能力。孩子的情感通过“笑”,“哭泣”,“快乐地落泪”等一些简单的词汇得以表述;吹笛人则吹起自己的曲调,幸福地看到它们所带来的快乐,进而从“吹奏曲调”转变成“写下那幸福快乐的歌曲”。诗中通过小孩与羔羊的意象以及田园风光的背景,烘托出质朴天真的状态:没有邪恶,没有伤害,没有犯罪。
《天真之歌》可以说是一幅田园式质朴快乐生活的画卷。布莱克在这里运用貌似简单的词语和手法描绘了人类灵魂天真纯朴的状态。在“回音飘荡的草地”中,冉冉升起的太阳给人们带来了无限的快乐,悦耳的铃声预示春天的到来,自然界中的鸟儿们在无拘无束地展示它们的歌喉。在这样美好快乐的背景下,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玩耍,逗引一旁的老者回忆起当年儿时的嬉戏。“欢快的歌”是《天真之歌》中最欢快的歌:青青的树林开心大笑唱出欢快的歌,涟漪的溪水流淌唱出欢快的歌,绿色的山冈开心大笑唱出欢快的歌,可爱的翠草开心大笑唱出欢快的歌,雀跃的蚱蜢开心大笑唱出欢快的歌,缤纷的鸟儿开心大笑唱出欢快的歌,孩子们也开心大笑唱出欢快的歌。自然界的一草一木,连同自然界中的人类,无一不是沉浸在欢快的歌声中。
在18世纪的英国,布莱克是不可能找到上述诗篇中所描写的天真质朴、幸福祥和的天真世界。那么,对布莱克来说,只有在诗歌王国中他才能完成他对那无限美好幻景的想象。在这种想象中,牧羊人-羊群与牧羊人-羊群生活的特定环境成为布莱克展现天真状态中认知模式最具代表性的方法[3]74。
1790年,布莱克的《天堂和地狱的结合》一诗的出版标志着布莱克创作思想的重大转折。他不仅开始否定传统的价值标准和道德规范,而且还认识到了世界上一切事物既对立又统一的道理。用诗人自己的话讲,“没有对立就没有发展,吸引和排斥,理性和热情,爱和恨,这些都是人类生存所必需的。”[4]66因此,和“天国”对立的“大千世界”愈来愈引起他的注意和重视,促使他写了不少揭露现实社会冷酷、虚伪、欺诈的诗篇。布莱克把这些诗作汇编为《经验之歌》。如果说《天真之歌》表现了作者对天真的快乐世界之幻想与营造、天真烂漫的儿童对未来的美好生活之天真与轻信,那么,《经验之歌》则表达了作者对经验的堕落世界之认识与批判、愤世嫉俗的成年人对现实的惨淡世界之抨击与鞭挞。
《经验之歌》共包括27首诗歌。在这里,布莱克已不再是一个欢乐童歌的吹奏者,而是一位号召大地站起来以摆脱身上锁链的睿智的诗人。《经验之歌》的“序诗”描写“行吟诗人”呼唤着那堕落的灵魂,为每个沉沦的灵魂在夜晚的露珠中流泪,激励穷苦人摆脱那充斥着自私、虚伪和压迫的现实世界的桎梏和锁链。这里的“行吟诗人”是一位睿智的诗人,“他看见现在、过去和未来。”他以锐利深沉的目光、愤世嫉俗的态度观察着周围的现实世界。他看到,在这个“经验”世界里,昔日的慈爱、自由、幸福、欢乐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灵魂的堕落与残酷的压迫。
在“一个小男孩的迷失”中,小男孩具有抗衡意识,性格独立。他不相信资产阶级的道德说教,气坏了旁边“尽职责”的牧师,因此,小男孩被视为魔鬼,烧死在圣堂里。父母只能流下痛苦的眼泪。统治阶级为了维护其“神圣”的统治地位,竟残忍地对这样一位天真烂漫、涉世未深的孩子下如此毒手。在“人类的抽象”中,布莱克改变了他在《天真之歌》里所持的“爱、怜悯、仁慈、和平”的观点。他讲道,如果没有把别人弄穷,也就谈不上“仁慈”了,如果人人幸福快乐,“怜悯”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如果人人坦诚相待,不存戒惧,对“和平”的追求也就显得毫无意义了。因此,他不再局限于看事物的表象,而要指出现实世界的真实面目,去探讨产生贫困、苦难、战争的社会根源。这种从对人道主义抽象概念的赞颂到转向对现实世界罪恶的社会根源的实质探讨,无疑反映了布莱克思想上的重大转折和长足进步。
《天真之歌》和《经验之歌》两部诗集各含一首题为“升天节”的诗,但布莱克对升天节的迥然不同的描写充分表明了他对资产阶级慈善事业本质认识的深化。在《天真之歌》中的《升天节》里,贫儿院的孩子们身着色彩鲜艳的服装,在手拄雪白拐杖的白头教士的带领下,一对对走进圣保罗大教堂。他们高高举起天真的手,声音响亮地唱着赞歌。布莱克对这种动人情景的描写旨在激起资产阶级对孤苦无依的孩子们的怜悯之情,表达了作者对“怜悯”这一人道主义美德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经验之歌》的对应篇里,布莱克认识到“怜悯”并不是包医社会痼疾的灵丹妙药,“慈善”事业只不过是资产阶级用来骗人的道德标签。因此,他勇敢地撕去了资产阶级伪善的面纱,彻底揭露了资产阶级所炫耀的慈善事业的虚伪本质:孩子们“和谐共鸣的雷声”般的歌唱原来是悲凄的“颤声的喊叫”,被认为是富裕的国度却是一个“地道的穷邦”,而带领贫儿院的孩子走进圣保罗大教堂的白头教士竟是一个靠利息自肥的放债人!这里,冷酷的社会现实彻底粉碎了布莱克对“怜悯”的天真幻想,他不再沉溺于对“怜悯之心”的呼吁,而代之以对资产阶级慈善事业的辛辣讽刺和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愤怒谴责:“这难道是件神圣的事情,在一个富饶的地方,婴儿们干瘦得十分凄惨,竟让那冰冷的放债的手来喂养?”
布莱克对资本主义社会罪恶的揭露和对资产阶级道德法律的批判在《经验之歌》的“伦敦”一诗里达到了顶峰。在这个社会罪恶的集聚地,整个资本主义黑暗世界的缩影和资产阶级的道德的顽固堡垒里,看到的是身体衰弱、脸上浮现着伤感的过往行人,听到的是成人的无望叫喊和婴儿的惊恐啼叫,感到的是资产阶级的道德法律对人的心灵的禁锢和压抑。布莱克还通过描写扫烟囱孩子的沿街叫喊,受伤士兵的呻吟叹息和年轻妓女的诅咒叫骂,猛烈地抨击了虚伪骗人的宗教、穷兵黩武的政府和逼良为娼的资产阶级的虚假道德。
从《天真之歌》到《经验之歌》,布莱克走过了一段思想剧变和认识不断深化的道路:从幻想理想世界的欢乐到勇敢面对冷酷的现实,从赞颂爱、仁慈、怜悯等人道主义的抽象美德到大胆揭露、批判资本主义的社会罪恶。可以说,布莱克从“天真”到“经验”的飞跃标志着诗人创作思想的改变与成熟:“从孩子的天真走向成人的‘经验之谈’也许是苦涩的,却也是不可避免的必经之地。然而能用绚丽多彩而又丰富内涵的画面,同甜美流畅而又不失其辛辣隽永的诗句相互配合,描绘出诗人从天真走向经验的心境,是使人喜悦的。”[5]139因此,毫不夸张地说,布莱克的《天真与经验之歌》不愧为英国诗史上最令人耳目一新的诗集之一。
[1] 刘守兰.英美名诗解读[Z].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
[2] M.Margoliouth.TheLyric Poet’in William Blake[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1.
[3] VictorN.Paananen.William Blake[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77.
[4] W.H.Stevensoned.Selected Poetry[M].London:Penguin Books,1988.
[5] 布莱克.天真与经验之歌[M].杨苡,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