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尾的神话
——读谭明诗集《光芒与蝶》

2010-08-15 00:50陆正兰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乌江诗集光芒

陆正兰

□重庆文学史
○谭明诗歌创作研究
△阅读与阐释

豹尾的神话
——读谭明诗集《光芒与蝶》

陆正兰

谭明似乎天生就是一个诗人。在送给我的诗集《光芒与蝶》扉页上,他落笔成诗:

安静的鸟

飞在安静的天空

云,一朵一朵地白这个添置的漂亮类文本,是我认识谭明的开始:“云,一朵一朵地白”。诗展开的不仅是一个纯净的意境,而且也是个信号:提醒读诗人,抬起头来,越过文字,越过书本,越过人间的喧嚣。写出这样的诗句,谭明必定有着不一般的脱俗境界。如此浮躁的红尘,要想发现这么一片安静的天空,我们首先必须学会抬头,再学会寻找,才能有鸟安静飞来,才能有云,一朵一朵地白。

正如弗罗斯特说,“人的个性的一半是地域性。”乌江是长江的一条支流,长江的激流,分到这一支流,却格外的秀美、安宁,那种喧嚣、浑浊、激烈都慢慢沉淀,转为清澈。如此乌江,滋养着谭明,也让谭明的诗,保持了乌江青山绿水般的纯净。

谭明的诗确实很“纯”,但“纯”而有“力”。这点令我最为着迷。

仔细阅读,谭明大部分诗作篇幅都不是很长,但诗的开头和结尾足见功力。在谈论艺术作品时,人们常用“虎头豹尾”,来描述一部作品的“震撼力”。对此,谭明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诗的第一句,属于想象的源头,它应该具备活力和生气。”在他关于诗歌的随笔中,谭明已经清楚地写上这一条。谭明的诗歌实践也遵循了这个规则。他的很多诗歌开头,显示出极好的语言和思想控制能力,诗的“第一句”往往就抵达了一种高度、宽度或深度。比如这首《晒太阳》,诗句一开头,就用最简洁的语言和视点,展开时空之间的张力:

我在乌江岸边,晒我父亲的太阳同

同一条乌江,同一轮太阳,“我”和“父亲”,“变”与“不变”,这样的时光穿透,在乌江的地域上,比“秦时明月汉时关”,多了一份个人化的历史渗透。诗歌也像一轮太阳,旋转地照着,在层层叙述中,慢慢进入沉思,然后,诗句突然转向,嘎然而止:

我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像个比喻

像一个成语,像我父亲

晒太阳时,忘了自己

这个豹尾的抛甩,如此有力,如此美妙:迫入一个新的境界:诗外之境,无言之境,这境界并不空茫,却更深远。此时,太阳已经成了轴心。形已消失,一切皆进入 “无我”境界。“父亲”,“小村”,“我”,此时都成了“太阳”这个轴心的注脚。

一首好诗,都会有一个好起头,更会有一个美妙的收尾。萨特说:“生活中的事件朝着一个方向进行。我们讲述的时候从反方向进行。看上去我们是从开始讲起……而事实上是从结局开始讲起。结局就在那里,无形在场,是它给了开始以华丽而重要的姿态。”萨特说的是小说,对诗歌也是一样。诗歌因为篇幅的限制,开头、结尾以及两者之间的潜在关系尤为重要。谭明在他的诗论中没有谈到他的诗歌结尾,而我认为,他的很多诗歌,都有一个豹尾的力量。

比如这首《我比乌鸦的黑提前到达》,诗歌如此开头:

下雪了

我比乌鸦的黑提前到达

结尾写道:

或者是

我比乌鸦提前到达的黑

这似乎是语词游戏,细读诗歌,会发现谭明在开头和结尾之间却玩出了很深的意义。“乌鸦”、“黑”,“神秘”,“祖先的黑漆大门”,“夜”,“森林”,在一个雪天轰涌到诗人脑海,迫使诗人翻转着自己在思考。普鲁斯特说,没有隐喻就根本没有真正的记忆。正是这些闪耀着丝丝关联的隐喻,才将诗人带入更深的历史记忆和思考。而在豹尾之后,让人警觉的,是思想的穿透力,是机锋的弹射,是难以切开的人生层层雾障。它在现实之中,又超于现实,这样的豹尾,给了我们超凡脱俗的灵光。

谭明诗歌的纯而有力,还表现在他看似平常却奇崛的多重技艺上。这些技艺,往往渗透在他的诗歌语词之间,结构之间,甚至意象之间,从而布满张力。读他的诗歌和诗论发现,至少这些诗人都影响过他,德国诗人保罗·策兰,美国诗人普拉斯,庞德,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智利诗人聂鲁达,俄国诗人帕斯捷尔纳克等等。布鲁姆在他的名著《影响的焦虑——一种诗歌理论》中,曾指出,所有的强力诗人都有一种“弑父”情结。因为,艺术的超越迫使他们在不断创新再创新。谭明也在不断地挣脱传统与经典的束缚,寻找自己的风格。

他在随笔中写道:“我穿行于唯美主义、自然主义、象征主义、未来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种种实践和背叛中。闪电转折,雷声成型,我最终落足于现实主义的坚实泥土”。各种主义不是不可以拿来,但拿来的就不再是自己的“主义”。谭明对诗歌艺术的自觉,最终让他糅合多家,自成风格。我无法判断,诗歌是否能有完全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但谭明的现实主义,至少帮助我们寻找到他的诗源:“我特别怀念你的一条支流/它芙蓉色的江水/与我的忧郁有关”(《致乌江》)。“我离得开一本书/却离不开江水一般的词(《写给一位老诗人》)这片青山绿水,给了他纯净的诗意。他为他的故乡守住了诗的纯净,他也守住了他故乡的那份纯净。“浓尽必枯,淡者屡深。”他像一个调色师,调解了多种诗歌元素,提炼出一种纯而有力的风格。

纯而有力,也体现在他的诗集名字“光芒”与“蝶”这两个不同向度的意象张力中。“思性的芒与诗性的蝶”,易光先生对这本诗集的评价非常到位。其实,诗与思的存在,不只在他的诗内,也在他的诗外。只有将“诗”与“思”渗透在一起,我们才够及他的诗歌高度,才能感受他的诗歌能量。比如读这首《11月30日从涪陵到重庆》,诗歌的结尾,诗人写道:

我并不渴求看见他的光芒,我只想

静静地领略

他双鬓的风霜,看他

怎样留一个字在风暴的间隙

当晚,回到宾馆,我坐成

一把难眠的椅子,或者一只

默默脱壳的蝉

读谭明的诗歌时,阿赫玛托娃的诗句又回到我耳边:

“只有镜子能梦见镜子,

只有寂静能维护寂静……”

谭明,阿赫玛托娃,他们在不同的时空,踏着不同的土地,翻山越岭,却敬畏着同一个语词——诗歌,并为此献上他们的纯净和执着,于是,他们都找到了那片诗歌的蔚蓝。

2010-01-11

陆正兰,江苏扬州人,文学博士,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诗学、音乐文学与文化研究。)

[责任编辑:李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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