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袁世凯戊戌告密问题的回顾和反思

2010-08-15 00:49王印策
关键词:密谋谭嗣同袁世凯

王印策

对袁世凯戊戌告密问题的回顾和反思

王印策

戊戌政变中袁世凯的告密问题始终是学术界关注的焦点。学术界传统的说法是袁世凯八月初五日告密说。此外,还有两种说法:一是袁世凯告密并非在八月初五日返回天津之后,而是在见到谭嗣同后的八月初四日;二是袁世凯在八月初六日晚听到杨崇伊带来的政变消息,以为事情泄露,为保全自己,和盘托出围园劫后的密谋。反思袁世凯的人格缺失和道德失范使他成为历史上的反面人物。从袁世凯个人出发,进而思考学术界品评、褒贬历史人物的标准。

袁世凯;戊戌告密;回顾;反思

有关戊戌政变中袁世凯的告密问题,学术界近年来的讨论十分热烈。然而,由于与政变相关的直接证据相当有限,而已披露的材料记载往往彼此矛盾,加之学者的解读视角又各自有别,使得我们今天对政变内幕及有关告密细节的认识仍然存在相当的分歧。

台湾学者吴相湘、黄彰健认为,戊戌政变并非因袁世凯告密而发生。大陆学者房德邻亦同意这种看法,认为政变与袁世凯告密无关。大陆学者赵立人与台湾学者刘凤翰则持相反看法。郭卫东认为,袁世凯告密并非在初五日返回天津之后,而是在见谭嗣同后的初四日,袁世凯告密是造成慈禧提前回宫发动政变的最直接原因。

本文就学术界关于袁世凯在戊戌政变中的告密说法,将其分为积极主动告密和消极被动告密两类,并分别进行回顾,反思袁世凯没有成为历史上的正面人物的原因正是因其过分追逐个人权力、为个人私欲耍狡诈的两面派行为造成的人格缺失与道德失范,进而思考学术界品评、褒贬历史人物的标准。

一、袁世凯积极主动告密

(一)八月初五日告密说

袁世凯八月初五日告密说通常是这样叙述的:八月初三日晚谭嗣同至法华寺,说袁世凯勤王,袁世凯佯作答允。初五日袁世凯请训后回天津,向直隶总督荣禄告密,荣禄立即报告慈禧太后,太后遂于初六日训政。而荣禄具体是怎样向太后报告的,则又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荣禄初五日夜派人告变。胡思敬《戊戌履霜录》写道:谭嗣同夜说袁世凯,袁许诺,“至天津,适聂土成以军事上谒制府,士成淮北统将,统武毅军五千人,驻芦台,非有急,不轻离营。袁世凯疑荣禄已觉其谋……遂叛有为,反输其情于荣禄。荣禄大惊,遣人变服赉蜡书,驰告奕劻。奕劻言于太后……时八月初五日也。太后漏四鼓还宫,即收上印绶。”[1]377-378费行简 《慈禧传信录》则说荣禄亲自告变,他写道:“(袁世凯)至天津告密于禄,谓奉帝手诏,令锢后杀禄。禄大惊曰:‘子意云何?'袁世凯曰:‘特以告公者欲破奸谋,卫慈圣耳。'禄感极,即嘱世凯守津,而自乘火车微服入京,奔颐和园告变。因袁世凯告密语,后大震怒,连呼小子负心,立命驾还宫,而令荣禄驰赴宋、董诸军,谕其防变。 ”[1]465-466此外,杨天石考察了详尽记载戊戌政变前夜谭嗣同夜访袁世凯的核心史料——袁世凯《戊戌纪略》,认为情节较为可靠。《戊戌日记》原题为《戊戌纪略》,在收入《戊戌变法》资料丛刊时,编者改题为《日记》。《日记》记其告密经过:八月初五日请训后,即赴车站,侯达佑文观察同行。抵津,日以落,即诣院谒荣相,略述内情,并称皇上圣孝,实无他意,但有群小结党煽惑,谋危社稷,罪实在下,必须保全皇上,以安天下。语未竟,叶祖入座,佑文亦来,外侯至二鼓,不得间,只好先退晚餐,约以明早再造详谈。次早荣相枉顾,以详细情形备述,荣相失色,大呼冤曰:“荣某若有丝毫犯上心,天必诛我,近来屡有人来津通告内情,但不及今谈之祥。”[1]553-554两人商量许久,荣相回署,复约佑文熟商。事晚,“荣相折简来招,杨莘伯在坐,出示训政之电,业已自内先发矣。”[1]553

按照《日记》所说,袁世凯初五日晚仅向荣禄略述内情,初六日早晨才备述详情,同时两人又商量如何才能不牵涉到皇上,一时无善策。而当晚,杨崇伊带来太后训政的上谕,即是说政变发生并非袁世凯告密引起。但袁世凯已经在《日记》中亲自承认初五日告密了,也就是承认清廷得知杀禄围园的密谋就是由他告密而引起的。单从结果上来看,这就足够证明了。

(二)八月初四日告密说

八月初四日在戊戌政变史上是有重大变故的日子:康有为在得知密谋难以举发后,逃亡出京;慈禧打乱了原定计划,突然回宫;光绪不再回到他过去习惯居住的养心殿,而搬到了瀛台涵元殿,即他后来遭长期囚禁的处所。也就是说,这是异常关键的一日。每日事事必记的袁世凯却在这一日未著一字,行为不免有些反常。而就在头天晚上,袁世凯正在办理请训奏折,谭嗣同突然来访,向袁世凯说出杀禄围园的密谋。袁世凯称,谭嗣同来访时,其正在“秉烛拟疏稿”,离去时为“夜深”[1]552。梁启超称:“初三日夕,君径造访袁所法华寺”,谭嗣同离去时为“初三日夜漏三下矣”[2]108。 梁启超和谭嗣同记录时间恰是完全相同,即谭嗣同造访时间为傍晚,离去时间为深夜。密谈之久,事情之大,责任之重,袁世凯不会没有什么可记的。

袁世凯作为沉浮官场多年的政客,不会听之任之,因为一旦密谋败露,后果不堪设想。袁世凯自己也解释:“遂亦未及递折请训。细想,如任若辈所为,必至酿成大变,危及宗社,惟有在上前稍露词意,冀可补救。”[1]549-550袁世凯这样说是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袁世凯虽已口头允诺,但很担心密谋会被维新派方面提前泄露。这并非没有可能,谭嗣同夜访袁世凯,已有多位新党人物知晓。袁世凯回忆,“此是何等机密之事,彼等在别处亦昌言不讳。次日,京中已有交头接耳谈及此举者矣。”[3]23假如慈禧从其他渠道知道了密谋,而不是从袁世凯口中得知,袁世凯在后党方面将百口莫辩,难逃罪责,所以他必须先行下手。袁世凯亲随对此有目睹,当谭嗣同离开后,“大人 (袁世凯)就匆匆去某亲王处。过了几天,听说太后把光绪皇帝囚在瀛台,把谭嗣同、康广仁等六个人杀了。那天晚上来的那个人就是谭嗣同。 ”[4]82此处说到的“某亲王”指庆王奕劻。此间,袁世凯、庆王有数次接触,政变全由庆王布置,最关筋节[5]519。与维新派有密切往来的杨度在政变后也得到消息,“时袁在京,谭复生以兵挟之,袁已告庆王,事遂败。”[6]112

还有,袁世凯和荣禄两次面商的内容也需质疑。初五日,袁世凯请训后返回天津,袁世凯在日记中记载:八月初五日向荣禄“略述内情”,八月初六日“以详细情形备述”[1]553-554。 荣禄、袁世凯两次谈话的核心内容不是如何保护慈禧,而是如何保护光绪,两人“筹商良久,迄无善策”[1]554。假如袁世凯在此前没有告密,事态异常紧急,以荣禄、袁世凯的地位和精明,办事岂能如此怠慢?再者,若是袁世凯此刻才告密,处在危境中的是慈禧而非光绪。荣禄、袁世凯的操心岂不是找错人了?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袁世凯八月初四日在京城已告密,回津后复将情况汇报荣禄。这时,处在危境中的已不是慈禧而成了光绪,要维护光绪又不招致慈禧的猜疑才是需要反复磋商也难有“善策”的事。

二、袁世凯消极被动告密

(一)袁世凯与维新派的关系很不一般

甲午战后,袁世凯已和康有为结交,袁世凯曾向光绪皇帝上书条陈变法事宜,在维新变法问题上与康有为的思想很接近。强学会成立,袁世凯是发起人之一,而且捐资作为会金。后来袁世凯奉命到天津筹建新建陆军,康有为等为袁世凯饯行,“是时,袁、徐出天津练兵,同志夜饯观剧,适演十二金牌召还岳武穆事,举座咸欷歔李玉大理泣下。”[8]193可见,强学会时期,康有为与袁世凯声气相投,交往甚密。袁世凯到天津后,与维新人士严复等定期相聚,谈论维新事宜。当变法的重要支持者翁同龢被罢官路过天津时,袁世凯派人持函送礼,以示慰问。变法运动达到高潮时,袁世凯派徐世昌到北京与维新派联系,表示对变法事业的关切。袁世凯通过维新派的举荐,从三品按察使升为二品候补侍郎。据陈夔龙说:“袁热中赋性,岂能郁郁久居。其至友某太史入京,转托某学士密保,冀可升一阶,不意竟超摧以侍郎候补,举朝惊骇。某学士以承筐菲薄,至索巨款补酬,辈毅之下,传为笑话。 ”[9]159陈夔龙所说的某太史,即是徐世昌;某学士,即是徐致靖。维新派内部的机密事也不避着袁世凯,袁世凯也表示支持。不管怎样,袁世凯在思想和行动上都和维新派有着一致性。

总之,袁世凯在戊戌变法期间一度倾向于维新派,袁世凯通过亲信徐世昌与维新派保持联系,并且做出使用兵力的承诺。当事情紧迫之时,袁世凯不敢做出杀禄围园的冒险举动。八月初六日晚,袁世凯听到杨崇伊带来兵变的消息,以为事情暴露,为保全自己,于是和盘端出密谋。

(二)张一麟《心太平室集》及陈夔龙《梦蕉亭杂记》所载

张一麟于光绪二十九年 (1903年)入袁世凯幕府,长期随袁世凯左右,所记当由北洋幕府或袁世凯口中听闻,其告密真相与袁世凯的日记《戊戌纪略》不同;陈夔龙戊戌政变后不久入荣禄幕府,他与袁世凯不睦,所记应是从荣禄口中听闻。事情经过大致如下:袁世凯初五日返津。初六日,杨崇伊至天津,向荣禄报告了太后训政的消息。袁世凯拜谒荣禄时,杨崇伊已在荣禄处。荣禄已从杨崇伊处得知太后训政消息,但“佯作不知”。袁世凯刚从北京回津,且被光绪帝封为候补侍郎,荣禄心存疑虑,故而见袁世凯时“令卫兵夹道罗列”。当袁世凯得知太后训政,捉拿康有为、康广仁的消息后,陈夔龙和张一麟有着相似的记载。陈夔龙记载:“袁知事不谐,乃大哭失声,长跪不起”。张一麟记载:“袁乃跪求荣为做主。”

两人所记袁世凯告密之情形十分接近,即袁世凯本来没有告密的念头,而是在八月初六日得知太后训政消息后,怕受到牵连,故而告密。

三、反思

鲁迅说过,“旧社会的根柢原是非常坚固的,新运动非有更大的力不能动摇他什么。”在封建势力笼罩下的旧中国,“除旧”确实比“布新”更难,如果说封建势力对“布新”是十倍的反对,对“除旧”便要百倍的反对。

“百日维新”后期,对士林震动较大的新政举措是裁撤冗署。陈夔龙后来分析说:“戊戌政变,首在裁官。京师闲散衙门被裁者,不下十余处,连带关系,因之失职失业者将及万人。朝野震骇,颇有民不聊生之戚。”[10]76这种负面效应对那些开始支持新政的官员来说,产生思想上的动摇也是在所难免的。正如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写道:“再没有什么比带头采取新的制度更困难的了,再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的成败更不确定、更没有把握了,再没有什么比这事实行起来更加危险的了。因为新制度的倡导者使那些旧制度的既得利益者都变成了他的敌人,而所有那些可以从旧制度得到好处的人们只是他的三心两意的支持者。”[11]26袁世凯主动资助和参与强学会的姿态以及后来的告密便是最好的佐证。

变法革新往往是由这个群体顶层的一部分人所发动,他们所在的位置和责任,往往使他们更清晰地体察到历史的脉动,更能感觉到长远利益的所在。然而这个群体中的大多数人又往往短视。这样的态势,基本决定了没有高度负责的政治家的胸怀,便不可能发动革新;没有深谋远虑的大智慧,便不能赢得革新的成功。就袁世凯来说,他不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但他却比康梁深谋远虑,他明白杀禄围园的冒险举动只能带来身败名裂的结果。这样说,如果袁世凯是积极主动告密,他铁定是戊戌变法的千古罪人,因为他未必没有时间筹备兵变。后党如不知兵变的密谋,也不见得会立即发动政变,大肆搜捕、处决维新人士。即便他是在政变发生后被动消极告密,后党事先也同样不知兵变密谋,实因袁世凯告密导致全盘泄露,后党才兴此大狱。无论袁世凯是积极主动告密还是被动消极告密,但“戊戌六君子”的人头落地,变法彻底失败,袁世凯都难辞其咎。历史本来不容假设,但历史也是有机遇的,是要靠人去推动的,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能不考虑偶然性的因素。

纵观古今中外历史学科的发展历程,褒贬历史人物大致有如下标准:一是以人类社会进步为标准,凡是有利于人类社会进步和文化发展的就褒,否则就贬;二是以特定时代的民族的伦理道德观为标准,凡是符合这个标准的就褒,反之就贬;三是以个人所属阶级的或集团的利益准则为标准,如党派的利益、阶级的利益等。凡是有利于特定阶级或党派利益的就褒,反之就贬。尽管品评人物的标准大致有以上三点,但是基于人类本性的真、善、美,本于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准却是主导性的标准。从总体上讲,史学的褒贬精神在于凭借书写历史的力量,使人类惩恶而扬善,减少野蛮行为,维护人类文明进步。

[1]苏继祖.清廷戊戌朝变记[M]//戊戌变法资料丛刊(第一册).上海:神州国光社,1953.

[2]梁启超.饮冰室合集:第六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9.

[3]张国淦.北洋军阀的起源[M]//北洋军阀史料选辑(上).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4]袁克齐.回忆父亲二三事[M]//八十三天皇帝梦.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3.

[5]邓之诚.骨董琐记[M].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1991.

[6]北京档案史料特辑·杨度日记[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1.

[7]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M].台北:华联出版社,1964.

[8]陈永正.康有为诗文选[M].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

[9]翦伯赞,等.戊戌变法资料丛刊(第四册)[M].上海:神州国光社,1953.

[10]陈夔龙.梦蕉亭杂记[M].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

[11]马基雅维利.君主论[M].上海:三联书店,2006.

K252

A

1673-1999(2010)10-0144-03

王印策(1985-),男,河南永城人,永城职业学院(河南永城476600)语言文化系助教,从事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史研究。

2010-01-26

猜你喜欢
密谋谭嗣同袁世凯
张培爵之死:袁世凯一手制造的血案
狱中题璧
法博士之非法密谋 连环画廊
我就这样克服了恐惧
论谭嗣同精神及其当代价值
谭嗣同殉难百年祭
谭嗣同男女平等思想探析
军阀袁世凯的三次背叛行动
袁世凯的军事顾问坂西利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