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知识分子在当代中国社会作用之研究

2010-08-15 00:54
潍坊工程职业学院学报 2010年5期
关键词:学术研究知识分子学术

闻 兵

(洛阳理工学院中文系,河南洛阳 471023)

人文知识分子在当代中国社会作用之研究

闻 兵

(洛阳理工学院中文系,河南洛阳 471023)

人文知识分子在当下中国社会究竟该如何定位,是做一名专业的学术研究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还是“以笔为旗”、继续发扬知识分子的社会批判的传统,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中国当代人文知识分子。本文尝试在前人相关研究的基础上,借鉴国外的有关理论与实践经验,提出个人的看法,那就是知识分子应当扮演学者或思想者,但无论扮演哪种角色,都应该将二者结合起来,或成为“有思想的学术”,或成为“有学术的思想”。

人文知识分子;当代中国;社会作用

人文知识分子在当今社会究竟该扮演何种角色、起什么作用,在当代中国一直是一个莫衷一是、争论纷纷的问题。有人说,人文知识分子由于其所拥有的知识不能直接转化为生产力,对社会发展尤其是经济发展起不到直接的促进作用,因此被边缘化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人文知识分子应安于这种命运的安排,躲进学术的象牙塔中,“以学术为志业”。但也有人说,正是由于社会发展对人文知识的抛弃,导致科学理性一家独大,工具理性发达,价值理性衰微,人文精神衰落,社会畸形发展。人们在物质生活极大满足的同时,伴随的是精神的空虚与麻木、伦理道德的颓败与沦丧。在这种情况下,人文知识分子不是龟缩到学术的象牙塔中,而是要挺身而出,以一种批判的态度,对畸形发展的社会以及人世间种种不合理的现象予以揭露和抨击,以求建立公正、合理、和谐的社会。

本文拟从人文知识分子在现代中国历史进程中地位与作用的起伏变化的考察入手,通过对国内外专家学者关于人文知识分子相关问题论述的分析,结合当今中国在全球一体化大趋势下面临的机遇与挑战,提出关于人文知识分子地位与作用的新的看法与认识。

一、人文知识分子在中国现代社会历史进程中地位与作用的演变

中国人文知识分子的出现有一个很明确的时间,那就是1905年。这一年清政府下令废除延续了近1500多年的科举制度,以往“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读书人做官、晋身之道被彻底堵死。这种情况下,一部分读书人开始改弦更张,另谋他图。他们或是留学海外,开阔视野,饱览西学;或跻身于政府开办的新式学校,有的干脆“下海”,卖文为生,成为自食其力的职业文人。不论他们以何种身份出现,有一个特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他们摆脱了对朝廷官府的依赖,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批挣脱了束缚的知识分子又正赶上一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那就是辛亥革命后,封建大一统的思想统治局面瓦解,各路军阀忙于争夺地盘而无力进行严密的思想控制,从而出现了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思想解放的局面。胡适、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一批掌握了西方先进思想的知识分子振臂一呼,倡导新文化运动,欲借文学革命、思想革命来改变积弱积贫的中国,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从此,知识分子登上历史的舞台,在中国社会的发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新文化运动之后的五四运动,它的发起者、组织者是知识分子,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领导人也是知识分子,胡适、丁文江等自由知识分子甚至不满足于书生议政,直接进入权力中心,组成所谓“好人政府”,试图以知识分子的理想改变政治运作。梁漱溟、晏阳初分别在山东邹平、河北定县尝试“乡村建设”,探索中国农村发展之路。1935年,青年学生走上街头进行抗议,要求国民党当局停止内战,一致抗日;1946年,在昆明、北平、上海等城市,又是知识分子以各种形式反对国民党发动内战,要求政治协商,民主建国。不难看出,中国现代史上每一次重大历史事件都有知识分子的参与,他们的所作所为极大地影响了历史的进程,对中国社会的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知识分子这种积极主动的作用并不总能得到政治权力的认可与接受,政治权力总想将知识分子的作用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希望将其纳入政治体系中,成为政治体制的一部分。而现代知识分子的特性之一就是保持独立性,不依附于任何权力,这样,知识分子与政治权力的冲突也在所难免。二、三十年代,胡适等人创办《努力周刊》,揭露时弊,抨击国民党不讲民主、践踏人权的种种恶行,但被国民党政府三番五次“教训”后,只能噤口不言。“好人政府”更是昙花一现,自由知识分子的美好理想在黑暗统治的现实前碰得粉碎,最后只能以“愤而辞职”来表示心中的不满。而在解放区,一批又一批的知识分子怀着美好的愿望与憧憬来到延安,要在这里建设“人间天堂”。然而,他们发现,这“光明的一角”依然有阴暗,太阳表面也有黑子。于是,丁玲、艾青、王实味等一批知识分子大声疾呼“现在还是杂文的时代”,要发扬鲁迅的战斗精神,批评延安存在的种种不合理、不公正的现象。但是,共产党发动的“整风运动”将丁玲等人的努力顷刻化为乌有:王实味被捕入狱,丁玲、艾青、罗烽纷纷检讨,清算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接受党和人民对自己的批评、帮助。从此,解放区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思想改造”运动,改造的对象是知识分子,其目的是要将知识分子的思想转变为党所要求的思想,“需要在思想上整顿,需要展开一个无产阶级对非无产阶级的思想斗争”。[1]在强大的政治压力面前,解放区知识分子或自愿或被迫放弃了自己的思想,全盘接受了党所灌输的思想,成为了党所制定的各项方针政策的解释者、宣传者、执行者,唯独没有怀疑者、批判者,知识分子最可宝贵的品质“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2]丧失殆尽。曾经的启蒙者沦为被改造者,人民大众的先生变为人民大众的学生,知识分子的自尊、自信被一次次的检讨、批判消磨得荡然无存。

新中国成立后,党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并没有停止,相反是越演越烈:“洗澡割尾巴”、批俞平伯、批胡适、批胡风、反右,直至文化大革命。在这一系列的政治运动中,大批知识分子被批斗、被下放,有的甚至失去生命。严酷的政治高压,使大部分知识分子唯唯诺诺、噤若寒蝉,彻底失去了批判、质疑的能力。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政治“严冬”中,依然有一小部分知识分子努力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本色,坚守知识分子的操守,梁漱溟、陈寅恪、傅雷、顾准、遇罗克……,他们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脊梁”,有了他们,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史才不会显得过于“寒酸”。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对知识分子政策进行调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成为党处理与知识分子关系的指导方针,宽松的政治环境使得知识分子被压抑已久的政治热情、“感时忧国”的情怀逐渐复苏,知识分子再一次成为历史的“弄潮儿”。他们召唤改革,揭露文革期间的种种暴行,倡导人道主义,抨击封建专制,呼唤科学民主。五四的一幕仿佛在60年后又重新上演,因此有人称之为“新启蒙”。知识分子也不再是改造的对象而是改革的中坚力量,而是新时代的“得风气者”,是社会的骄子与宠儿。

然而,知识分子呼唤的改革却并没有按照知识分子设想的方式进行,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以市场为导向的经济改革异军突起,商品大潮席卷而来,“下海”经商、“教授馅饼”、“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只有向钱看,才能向前看”等话语代替了科学、民主、自由、平等这些80年代流行语,财富、金钱成为街谈巷议的核心话题与社会兴奋的中心,知识分子信奉的正义、理想、公平被弃之如敝屣,现实给怀抱美好幻想的知识分子当头一棒。与此同时,知识分子队伍也开始出现分化。由于“现代社会日趋分工严密的职业化过程,现代企业和公司内部的科层制的发展,国家体制内部的技术官僚化,以及与之相伴随的社会价值取向的转移,原有的知识分子阶层正在分化为专家、学者、经理人员、技术官僚,并被组织到中国社会日益发展的科层制度之中。”[3]理工科知识分子由于所学知识可以直接转化为生产力,能够带来经济效益,因此逐渐取代人文知识分子成为社会的新宠。人文学科当中的一些学科如法学、经济学,也由于其与社会联系密切、能够为各级政府决策提供参考建议而成为“显学”,而传统学科如文学、历史、哲学,则由于既不能产生经济效益,给政府所提建议短时间也无法产生实效而渐渐被冷落、被“边缘化”,传统学科的人文知识分子面临进退失据的尴尬局面。

二、对人文知识分子在当下社会作用的两种认识

上世纪90年代以来,针对传统人文学科日渐凋敝和被“边缘化”,一些知识分子开始了认真反思,对人文知识分子在当下中国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重新思考定位,从而形成了不同的看法与认识,概括而言,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最具代表性。

(一)重建学术规范,以学术为志业

90年代初,知识分子千呼万唤的改革并未以他们设想的方式展开,全面市场化的经济改革将他们冲击得不知所措,知识分子所信奉与宣扬的理想、信念、价值观遭到全社会的嘲笑与抛弃。“知识精英新创建的主体话语遭到了大众的拒绝和置之不理,知识精英的边缘化日甚一日,不仅在政治上、经济上同时在文化上也彻底地边缘化了。知识分子已无法找到自己在社会上的位置,他们对社会生活的介入已完全丧失了可能性。”[4]这种情形下,一部分知识分子将目光转向自身,反思自己在80年代“新启蒙”运动中的所作所为。复旦大学文学院陈思和教授就认为,中国知识分子有一种“好为人师”的传统,过去是“为帝王师”,封建王朝灭亡后,就转变为“人民师”,总之是要扮演“导师”的角色,他将此归纳为知识分子的“广场意识”。“在当代知识分子中间,潜意识里总是有这么一个治国平天下的精神,这还是古代士大夫的精神。……中国知识分子总是很自觉地把自己价值的实现与国家政治的力量结合起来。”[5]他进而认为,在当下中国社会,知识分子需要的不是“广场意识”而应是“岗位意识”:“岗位意识不仅仅对士大夫的庙堂意识是一种解构,对知识分子为中心的启蒙的广场意识也构成一种颠覆。这首先要求知识分子从‘广场’的意识形态战场撤离出来,回到普通的民间社会,去寻找和建立以劳动为本的工作岗位。其次要承认,他在普通岗位上的精神劳动有足够的价值,可与庙堂的经国济世相提并论。”[6]知识分子应立足自身的岗位,以学术为志业。他不应将自身价值的实现与某种外在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而是要明白学术本身就有价值,学术就是知识分子安身立命之所在。80年代“新启蒙”运动中著名人物李泽厚在90年代出版《告别革命》一书,提倡“学问凸显,思想淡出”。他告诫知识分子“要充分意识到,就是走进现代社会之后,就不能再当英雄,再当历史的主角出大风头了”。“现代社会的特点恰恰是没有也不需要主角或英雄,这个时代正是黑格尔所说的散文时代。所谓散文时代,就是平平淡淡过日子,平凡而琐碎地解决日常生活中的现实问题。没有英雄的壮举,没有浪漫的豪情。”[7]“不当英雄,不当王者师,不是没有出路。出路是自己的专业。”[8]

无论是“告别革命”还是强调“岗位意识”,都起因于知识分子对80年代“新启蒙”运动的反思。一些知识分子认为“新启蒙”运动“趋新骛奇、泛言空谈”是由于学风的“浮躁”与“空疏”,他们有意识地要远离思想界而进入专业的学术界,通过学术史和学术规范的重建,为中国学术和文化奠定一个更扎实的知识基础。这一时期一些民间学术杂志的创刊(如《学人》、《学术集林》、《原学》)就体现了一部分启蒙知识分子转向了学术化和知识化,成为有明确专业志向的学者。需要指出的是,不管是由“思想”转向“学问”,还是从“主义”转向“问题”,一部分知识分子对学术规范的强调,对重建学术史的渴望,其深层次原因还是由于政治改革受挫,知识分子向上突破的努力化为泡影,只得掉头冲下以求解脱。换言之,强调学术规范、以学术为志业,对一部分知识分子而言,不过是其政治诉求严重受挫而在学术的象牙塔暂时栖身,一种不得已的选择。

(二)发扬批判本色,直面社会“缺陷”

或许是对一部分同仁安身在学术的象牙塔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犬儒式的态度不满,另一部分人文知识分子则强调在当下社会,知识分子的作用依然是要直面人生、批判社会,不能因为以学术为志业就忘却了知识分子的使命与责任,放弃了知识分子的人间关怀。上海大学教授朱学勤认为:“一个人文学者,不仅要把人文学科内的课题做好、做扎实,还要关注现实,关注今天的人文环境。只愿回答过去,是学者,但不是人文学者。只有始终回答今天的学者,才称得上是人文学者。”[9]他还对知识分子对80年代“新启蒙”运动的反思重新反省,指出“我们为什么要反省自己,就是为了使自己的批判能更加沉稳,更加深入,倘若反省的结果竟是将批判精神丢掉,那就真是走入歧途了。”[10]这反映出在经历了短暂的不知所措之后,一部分知识分子开始重新确认自己的地位和作用,希望继续担当批判社会的责任。

随着以市场为导向的经济改革不断深入,越来越多的问题暴露出来,社会矛盾日渐激化。“就中国的情况而言,由于深入地加入到生产和贸易的全球化过程之中,国家资本与民族国家内部的资本控制者相互渗透又相互冲突,一方面使得国内经济关系更加复杂,另一方面也不可避免地导致了腐败。这种腐败渗透到政治生活、经济生活和道德生活的各个方面,已经产生了深刻的社会不公。”[11]这种情形下,公众需要知识分子站出来,作为人民的良心,对社会不公的种种现象予以大胆的揭露与彻底的批判,以制止腐败的继续蔓延。但令人遗憾的是,面对公众的呼吁,一部分知识分子却选择了沉默。这其中的原因颇多,但不可否认的是,经历了90年代新一轮经济改革后,一部分知识分子已成为既得利益者,他们在公众所指责的社会不公与腐败中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这使得他们无法继续扮演一个社会批判者的角色。对此,北京大学中文系钱理群教授一针见血地指出:“在九十年代之后,知识分子自身越来越贵族化,越来越脱离中国的土地,特别是两极分化之后知识分子越来越关注自己,自觉不自觉地陷入一种自恋、自怜、自娱之中,而忽略了身外的广大世界。知识的精英化,对民众的畏惧,这就造成了知识分子与民众的分离。”[12]他批评一部分知识分子沉迷于学术的象牙塔中,忽视了对身边社会的关注,学术研究成为一种自娱自乐的游戏,从而失去了学术的价值。

一方面是社会不公、两极分化的愈演愈烈,一方面却是知识分子对此可耻地保持沉默,集体“失语”,对此,一些人文知识分子按捺不住,挺身而出,他们要与人民站在一起,批判社会的不公与不义,捍卫人间的理想与正义。作家张承志宣布,要“迎战和更坚决地挑战,敢竖立起我的得心应手的笔,让它变作我的战旗”[13],因为“我讨厌投降,文明战场上知识分子们把投降当专业,这使我厌恶至极。”[14]学者韩毓海也把批判的矛头对准了知识分子,说他们“更多地站在当时社会最强大的势力一边,而不是站在社会公意和人民民主一边,这就是‘自由主义者’和现代中国知识分子在历史沉浮中的一般选择,尽管他们经常自称为民主的捍卫者和人民的同路人。”[15]在批判了知识分子的“势利”与“投降”后,他们表示,要继续发扬知识分子的社会批判精神,“以笔为旗”,直面与抨击社会存在的种种黑暗。

三、重新认识人文知识分子在当下社会的地位与作用

上述两种对知识分子作用与地位的讨论极有价值,但又略显不足。强调知识分子以学术为志业本是自然之事,学术研究本来就是知识分子安身立命之所在,是其价值之体现,也是他对社会发言的基础与依据。但我们必须认识到,这种对学术的尊崇其实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是知识分子对政治改革遭遇失败的反应。另一方面,主张知识分子应继续秉承社会批判使命,对中国在经济快速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种种不公不义的现象予以揭露和批判,这当然具有积极意义。但是这种社会批判必须建立在客观冷静的学理分析基础上,而不是基于一时义愤的感情宣泄与谩骂。因此,本文尝试在上述两种观点基础上做进一步的研究,以重新认识人文知识分子在当下中国社会中的地位与作用。

(一)学术研究与人间关怀

1919年,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在慕尼黑发表了《以学术为业》的演讲,他希望准备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们要完全献身于自己的工作,“在科学领域,假若有人把他从事的学科当作一项表演事业,并由此登上舞台,……不是发自内心地献身于学科,献身于使他因自己所服务的主题而达到高贵与尊严的学科,则他必定会受到败坏和贬低。”[16]选择了以学术为志业的知识分子自然应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学术研究之中,将其作为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在,这是知识分子的应有之义。而遵守学术规范,严格学术自律更是学术研究的基本要求。

但是以学术为志业并不意味着知识分子就应该一头扎进学术的象牙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学术研究应该中立、客观,实事求是,不应掺入个人的感情好恶。上至宇宙星辰,下至苍蝇蚊子都有研究的必要,正如胡适所言,发现一颗新星与考证出一个字的读音,都有价值。但研究者从事何种课题研究仍是基于他对现实的思考,换言之,是现实问题触发了学术研究的兴趣,成为他思考的起点。这一点对人文知识分子来说尤其如此,人文学科研究与现实之间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或直接或间接地为现实服务,即使是远离现实世界的历史研究,其实也融入了史学家们的现实情怀,是现实问题触发他须从历史研究中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历史学家陈寅恪被称为一代宗师,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学识渊博,学贯中西,博闻强记,更在于他“是以‘问题’为中心的现代史学研究者,不是徒以记诵炫耀于人的传统读书人”。[17]“他要通过最严格最精致的考据工作来研究中国历史上的一些关键性的大问题,并尽量企图从其中获得关于当前处境的启示。”[18]史学家钱穆40年代在西南联大讲授中国通史时,就告诫自己的弟子:“历史智识,随时变迁,应与当身现代种种问题,有亲切之联络。历史智识,贵能鉴古而知今。”[19]无论钱穆还是陈寅恪,正是由于他们在历史研究之中融入了对现实的关注,以现实为“问题”,通过严谨认真的学术研究以寻找现实问题的答案,才奠定了他们学术泰斗的地位。因此,将知识分子的学术研究与现实关怀对立起来,认为学者一旦在研究中掺入了“人间情怀”,就破坏了学术研究的“纯粹性”,这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认识。强调学术规范,以学术为志业,绝不意味着知识分子应切断学术研究与现实之联系,相反,学术研究要想有所突破,离不开研究者的“问题意识”,离不开对现实的关注,这是因为“学术不仅来源于专业的知识,而且来自深刻的公共关怀和忧患意识。只有当拥有了博大的公共关怀,才会有知识背景的需求,才会将专业建构在一个广阔的知识背景上。”[20]

(二)学术研究与批判精神

在何为“知识分子”这一问题上,中外学者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们或从语义学、或从社会功能的角度对“知识分子”这一概念予以阐释,据估计,有近百种对“知识分子”的定义与解释。在这些五花八门、莫衷一是的定义中,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学者们将知识分子的身份定义为社会批判,认为批判社会是知识分子的特征与使命之一。台湾学者余英时就说:“所谓‘知识分子’,除了献身于专业工作之外,同时还必须深切地关怀着国家、社会以至世界上一切有关公共利害之事,而且这种关怀又必须是超越于个人的私利之上的。”[21]知识分子在学术研究的同时还应具备社会关怀与担当,而这种担当又是以社会批判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大陆学者林贤治也认为“现代意义的知识分子,固须立足于自己的专业,又须超越自己的专业,以独立的批判态度,体现对现实社会的关怀”。[22]而被认为是公共知识分子代表的美国著名学者萨义德则认为“知识分子既不是调解者,也不是建立共识者,而是这样一个人:他或她全身投注于批评意识,不愿接受简单的处方、现成的陈腔滥调,或迎合讨好、与人方便地肯定权势者或传统者的说法或作法。不只是被动地不愿意,而是主动地愿意在公众场合这么说”。[23]知识分子之所以要将社会批判作为自己的使命是由于他们“常常通过把当前的现实与理想进行比较来判断自己国家和社会制度,而不是把这一现实与其他现实相比较”,[24]换言之,知识分子对社会以及各种学说的批判,“是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念,在一种乌托邦理想的驱动下进行的”。[25]将现实与自己的理想相对照,自然会发现现实社会中种种不合理想之事,因此社会批判也就成为知识分子的应有之义。

但知识分子的这种批判必须建立在严谨的学术研究基础之上,社会批判是其学术研究的自然延伸,易言之,他的社会发言背后有着坚实的学术专业背景,只有这样才能使得社会批判不流于空疏与肤浅。知识分子要想取得对社会的发言权,首先要获得专业的成就,成为一名成功的专业人士,获得一种文化资本,进而他才能在社会上取得话语权,他的社会批判才会被社会所关注与认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深厚的专业知识也为知识分子的社会发言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知识依据。当他对社会问题发言时,就能跳出自己或群体利益狭隘的圈子,从知识和理性的角度,做出事实分析和价值判断,实现其“社会良心”的功能。上文提及的公共知识分子的代表萨义德“集学术研究与政治关怀于一身,在人文科学的领域中产生了典范转移的效应,公认是后殖民论述的重要奠基者。在公共领域,他是美国当代少数深具批判意识的著名公共知识分子,也是巴勒斯坦甚至中东在西方的主要代言人”。[26]而这一切是建立在萨义德首先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著名教授、欧美文学研究专家的基础上。他由研究英国著名小说家康拉德开始,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学术声望,随后将研究范围扩展至东方学,从而创建后殖民理论体系。他对巴勒斯坦问题的关注,对巴以和谈、对奥斯和平陆路线图的批评,正是根植于他对东方学卓有建树的研究,学术研究的成功成为他对社会发言的基础。由于有深厚的学术素养作为他向社会发言的“背景支援”,他对社会问题的批判才不会流于浅薄与平庸,不会成为激于义愤的一时之言;相反,在批判的同时,他还提出了富有建设性与可行性的方案,为实际问题的解决献言献策。正如马克思所言,哲学家的任务是解释世界,但重要的是改造世界。一些社会问题的出现及产生原因,那是众所周知的,但关键是如何解决。以社会批判为己任的人文知识分子,不能仅止于热情洋溢的呼吁或声泪俱下的谴责,而是要对问题进行深入细致的分析,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而这一切离不开知识分子学术专业的“背景支援”。

结论

笔者认为,人文知识分子在当下社会中可以扮演两类角色:一是学者,二是思想者。当他作为一个学者的时候,他需要遵守学术规范,坚持学术操守,“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说一句空”,坚守学术岗位,在学术研究上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但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学术研究不仅来源于专业知识,而且还来自知识分子对社会、人生、现实问题的高度关切。只有这样,才会扩大知识背景的需求,将学术研究建立在一个广阔的知识背景上,使学术成为“有思想的学术”。而当他作为一个思想者去思考社会公共问题的时候,他需要在自己本专业学术研究领域卓有建树,专业理论扎实,只有这样,他的思想才不会流于浮躁与哗众取宠,才会成为“有学术的思想”。无论是成为学者还是思想者,知识分子都需要将二者结合起来,学术离不开思想,思想离不开学术,这应是人文知识分子在当下社会中的作用之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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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连军)

D6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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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2080(2010)05-0034-05

2010-06-17

闻兵(1968-),男(汉族),河南洛阳人,洛阳理工学院中文系讲师,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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