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组织战略理论的演进与述评

赖 磊

一、引 言

长期以来，面对组织的兴衰更迭的变化，为什么有的组织能够常胜不衰、持续发展和壮大，而有的组织却在竞争中衰败。决定组织生存和发展背后的最根本因素是什么？即组织的战略。战略决定了组织发展的方向和部署，其实质是在组织的资源、能力与环境之间保持均衡。组织的战略是动态发展的，在对这一课题的研究中，我们回顾了20世纪60年代以来组织战略理论经历了3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是以组织结构为基础的组织战略理论；第二阶段是以产业环境为基础的竞争战略理论；第三阶段是以能力理论为主导的组织战略理论。这些理论研究的视角分别是组织内部、组织外部，最后又回归到组织内部。当我们考察和评估了组织战略理论发展的三个阶段之后，更多地是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新世纪组织面临着组织内部和外部环境的双重复杂性，现有的组织战略理论是否能够解决目前组织所面临的困境？即我们的研究视角是否不应当简简单单地从组织内部或是组织外部，而是两个方面的结合呢？

二、组织战略理论的演进过程

（一）以组织结构为基础的组织战略理论阶段

20世纪60年代初，美国著名管理学家钱德勒(Chandler)的《战略与结构》一书的出版，首开企业战略问题研究之先河。钱德勒在这部著作中，分析了环境、战略和组织结构之间的相互关系，战略先于结构而出现，企业应首先建立一套战略，然后摸索创建适应战略的结构，最终化为现实[1]。随后，就战略构造问题的研究，形成了两个具有代表性的学派：“设计学派”(Design School)和“计划学派”(Planning School)。设计学派以哈佛商学院的安德鲁斯（Andrews）教授为代表。他建立了著名的SWOT（Strength、Weakness、Opportunity、Threat）的战略模型[2]。几乎与设计学派同时产生的计划学派则是以安索夫（Ansoff）为杰出代表。安索夫在他的《公司战略》（1965）、《企业经营政策》（1972）以及《战略管理》（1979）等文献中认为：结构决定战略，战略追随结构，战略管理过程是一个开放系统[3]。从以上所述的内容中不难看出，尽管这一时期学者们的研究方法各异(有“方法丛林”之称)，具体主张不尽相同，但总体上说，其核心思想主要体现在战略与结构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战略先行还是结构先行。

在对有关理论梳理过程中不难发现，以结构为基础的组织战略理论存在以下不足：1. 该理论缺少对企业将投入竞争的一个或几个产业进行分析与选择，它从现存的产业市场出发，要求企业所适应的环境实质上是已结构化的产业市场环境。这势必导致企业追求的生存与发展空间十分有限，企业往往被动地适应环境，处于被动地追随领先者的困境之中，充其量只能是战略的追随者。2.在理论中分析是结构先行还是战略先行，但是在实践中战略和结构并不总是协调的，常常出现战略和结构极端混合在一起的无序状态。而这些在以结构为基础的战略理论中无法得到解释。

（二）以产业环境为分析基础的竞争战略理论阶段

20世纪80年代初期，波特提出了企业发展的竞争战略和获得竞争优势的方法。波特著名的“三部曲”对竞争战略理论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波特的竞争战略思想为指导企业竞争行为提供了基本方法。波特深受美国以梅森(Mason)和贝恩(Bain)为代表的产业组织学派的影响，并且致力于将产业经济学运用于企业战略研究领域，将产业组织理论中的SCP分析框架引入研究之中，提出了以产业结构分析为基础的竞争战略理论。

波特的产业分析模式在80 年代处于统治地位，其影响是深远的。但这个分析模式过多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外部环境上面，过分强调了市场力的作用，而忽视了企业自身的特质[4][5][6]。相关的研究如，Cool 和Jacobsen (1988) 发现在美国医药行业中，处于同一战略集团的不同企业间在绩效方面有显著的差异；Rumelt（1991）通过实证发现往往会出现产业内利润差异甚至比产业间差异还大的情况[7]。Hansen 和Wernerfelt (1989) 的研究也支持这一观点[8]。这些现象在波特的理论中不能得到很好的解释。最后，波特的产业分析理论往往诱导一些企业进入一些利润很高但与自身竞争优势毫不相关的产业，进行无关联的多元化经营。波特把企业成功与失败的原因归结为企业之外的行业因素，而忽略了企业内部资源、能力和核心能力的重要性，把很大的精力花在行业的选择上，如何在已结构化的产业中去突破去寻求有利地位，如何发现未结构化的产业中的竞争优势，如何改变现有的产业结构以对自己有利为出发点来制定企业战略等一系列问题，竞争战略理论没有回答，其存在着明显的局限性[9][10]。

（三）以能力理论为基础的组织战略理论阶段

能力观的兴起，表明战略管理的研究视角从企业外部再次转向企业内部，从企业所处的产业环境、企业的战略定位，转移到企业的内部资源和能力上来。在不少研究中，将企业内部资源看成企业能力中一部分，基于此，我们将资源观纳入能力理论中来研究，但是二者的分析视角略有不同，因此在本文中认为以能力理论为基础的组织战略理论主要包括两类理论：资源观和能力观。

1. 资源观理论

企业资源基础论是经典战略管理理论、产业经济学和组织经济学等多学科结合与创新的产物。Penrose（1959）出版的《企业成长论》[11]可以看作为资源基础理论的源头。1984年Wernerfelt的《企业资源学说》[12]一文的发表标志着资源基础理论的正式诞生。以Wernerfelt等人为代表的企业资源基础论主要解决了两个主要问题：一是企业是如何获取竞争优势的；二是企业的竞争优势怎样才能维持下去。该理论认为，企业的业绩依靠获得具有产生租金潜在价值的资源。资源基础论关注的是企业的内部组织，因而是对传统上强调产业结构和战略位势的竞争优势理论的补充。David J.Collins[13]等在《哈佛商业评论》上发表了《资源竞争：90年代的战略》一文，对企业的资源和能力的认识更深了一层，提出了企业的资源观。David J.Collins（1995）认为价值的评估不能局限于企业内部，而且要将企业置身于其所在的产业环境，通过与其竞争对手的资源比较，从而发现企业拥有的有价值的资源。

David J.Collins（1995）[13]152-174认为企业之所以赢利，是因为企业内部有形资源、无形资源以及积累的知识在企业间存在差异，资源优势会产生企业竞争优势，企业具有的有价值性、稀缺性、知识性和不可复制性资源，可以产生成本低或差异化高的产品，是企业获得持续竞争优势以及成功的关键因素，企业竞争力就是这些特殊的资源。因此，企业的竞争优势来源于企业的内部，依赖于企业的异质性的、稀缺的、非常难于模仿的专有资源；企业有不断产生这种资源的内在动力，可保持企业竞争优势的不断形成和这些专有优势资源的不断使用。

这一理论不仅打破了传统的“企业黑箱论”，并对数十年居于主导地位的现代企业理论提出了挑战，把经济学和管理学有机地结合起来，既从本质上认识和分析企业，又植根于企业经营管理的内部事项[14]。因此企业的竞争优势并不是在波特所指的市场中，而是在企业内部，依赖于企业的异质性的、非常难以模仿的、效率高的专有资源；并且企业有不断产生这种资源的内在动力，保持企业的竞争优势不断地形成、利用这些专有的优势资源。

2. 能力观理论

组织能力理论的出现源于现代企业理论的局限性，它忽略了作为社会经济组织的企业具有独特的“生产特征”；无法有效解释企业实践活动中的一些重要现象，如企业运用外部资源从事过度负债经营活动。为此，理论界学者提出，必须重新认识和分析组织，寻求一种全新的理论，以更好地说明：组织是什么？组织的战略获胜的源泉是什么？组织如何保持持续的竞争优势？研究者把归宿点归于组织所拥有的特殊能力，从组织内在成长的角度来分析它。

1990年，普拉哈拉德和哈默在《哈佛商业评论》发表了《企业核心能力》。该文标志着核心能力理论的正式提出。该理论强调的是企业内部条件对于保持竞争优势以及获取超额利润的决定性作用。这表现在战略管理实践上，要求企业从自身资源和能力出发，在自己拥有一定优势的产业及其相关产业进行经营活动，从而避免受到产业吸引力诱导而盲目进入不相关产业进行多元化经营[15]。后来经过斯多克、伊万斯、舒尔曼、提斯、匹萨诺、舒恩等人的发展，核心能力理论成为一个比较完整的理论体系[16]。

能力观理论[16]10-17认为能力是企业有效使用资源，并使其相互作用，从而产生新的能力与资源的能力，其本质是组织在某一方面的知识，是确定资源组合的生产力；以往的以资源为基础的战略理论认为竞争优势来源于具体的资源，这多少带有一点“宿命论”色彩，而且完全脱离了企业中人的因素，造成了资源与资源配置者之间的分离。因而，能力观提出：与企业外部条件相比，企业内部条件对于企业占据市场竞争优势更具有决定性作用；企业能力可以通过学习和知识积累进行内生型增长；企业内部能力、资源和知识的积累是企业获得超额利润和保持企业竞争优势的主要来源。显然，企业能力理论不仅替代了传统企业理论、产业组织理论“结构一一行为一一绩效”分析框架，也对波特将产业分析模式应用于战略管理领域的分析方法提出了挑战。

3. 对能力理论的综合评价

在研究中我们发现，在日益动态变化的环境中，无论是资源观还是能力观理论，都出现了其无法解释的现实问题：为什么有些企业能够在快速变化、不可预测的环境中继续保持竞争优势，而有些原本成功的企业却无可奈何地衰落了？其理论无法解释的现实问题的实质在于组织外部竞争环境的变化，因为动态环境下企业获取持续竞争优势的基本模式已经从获取持续的竞争优势转向持续地获取一系列暂时竞争优势[17]。在超竞争的经营环境下，企业凭借产业定位或者资源实力所积累的竞争优势会被快速的技术创新所侵蚀[18]。正如能力学派批评波特的竞争位势容易被模仿一样，波特认为由于大量存在的企业管理咨询专家，企业的这种专有资源和能力同样容易被仿制，并且非常容易过时。由于能力自身具有的相对稳定的特征，决定了组织能力具有强烈的惯性。惯性使得在动态竞争的环境中，组织难以获得持续竞争优势[4]。这实际上反映了能力理论中的一个“悖论”：企业越强调核心能力，核心能力得到加强，最终企业却反而衰退甚至失败。所谓“物极必反”，企业的核心能力也是如此。当企业的核心竞争能力被发展到极至，就形成了深深的惯性。能力惯性形成后，阻碍企业的变革，束缚企业核心能力的更新与重建。当外界环境发生变化后，企业的经营绩效将大受影响。因此，企业必须迅速响应外部需求，及时调整内部资源配置。在此背景下，基于能力观基础，同时又作为该理论的继承和发展，动态能力理论(Dynamic Capabilities Perspective，DCP)逐步形成并获得了快速发展[19]。

三、能力理论的新进展——动态能力理论

演化经济学[20]认为组织的决定是由其惯例决定的，即由组织内部实行得很好的活动模式决定。组织不经常改变惯例，因为让组织改变过去已做得很好的事是不自然的行为，而且改变组织惯例的代价很高。因此组织倾向根据外部环境变化对惯例做出适应性调整。这意味着对组织能力做出微调，而不是变革。因此我们发现，由于组织能力惯性的存在，使得组织很难在动态竞争的环境中做出重大的变革，以保持动态战略的适应性。因为为了获得持续竞争优势，组织需要的是能够进行创造性毁灭的能力。

这种创造性毁灭的能力就是上文中我们所提到的动态能力。明确的“动态能力”这一概念是由Teece等[21][22]首先提出。Teece等将动态能力定义为整合、构建和重置公司内外部能力，以适应快速的环境变化的能力。其中，“动态”指的是与环境变化保持一致而更新企业的能力，“能力”强调的是整合和配置内部和外部资源的能力，以此来使企业适应环境变化的需要。

通过众多的文献研究我们发现：动态能力作为一种改变组织能力的能力，其与组织外部环境的动态性之间具有相关性。Brown等[23]发现，在高速变化的环境下，成功的产品创新(现在被视为一种典型动态能力)往往是基于有限的几个惯例。而随后Eisenhardt等[17]1105的研究更加明确地指出了动态能力与环境变化特征之间的这种关系。当市场变化相对缓慢(具有较高的频率，但同时其变化方向大致可以预测并且沿着线性路径发展)的时候，市场往往具有相对稳定的产业结构，在这种市场条件下，动态能力的有效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已有的知识经验。经理人员依据已有的隐性知识和经验法则，以一种相对有序的方式来计划和组织企业内部的各项活动。反之，当市场变化非常迅速的时候，这种变革往往是非线性和不可预测的，经理人员赖以遵循的组织惯例已经简化为一些非常简洁的规则。Newbert[24]的实证研究证实了环境动态性与动态能力特征之间的对应关系。

四、组织战略与动态能力的关系

组织的战略是动态发展的，它决定了组织发展的方向和部署，其实质是在组织的资源、能力与环境之间保持均衡。从组织战略相关的理论发展我们不难发现，其研究视角最终是需要将组织内外两方面结合起来。

根据传统能力理论，其假设前提是组织的能力是给定的，组织战略是处理给定能力的利用，而不是新能力的利用，其战略范式体现了能力决定战略的思想。也就是说，传统能力理论是一种强调以组织现有能力为出发点，来制定和实施组织竞争战略的理论。虽然能力决定战略这种战略思想得到了广泛的认同和运用，但这种战略思想实际上蕴涵了一种宿命论的观点，是一种静态的分析方法，缺乏创新和改变现状的动力。建立在这种战略观上的竞争优势，注定是有限和短暂的。

美籍日本学者野中（Hiroyuki Itami，1987）通过对组织的“动态不平衡增长”的研究，提出了动态战略适应概念，其实质是指隐含在这些概念背后的战略思维就是战略应超越组织现有资源和能力。Prahalad与Hamel[9]4-11通过对一些成功企业所作的研究发现，这些组织战略意图大大超过它们现有的资源与能力，战略意图与能力、资源之间的缺口被称为战略延伸。这种战略观认为，组织可以杠杆利用资源与能力，从而达到战略适应，进而否定了能力决定战略的观念，认为战略是可以超越能力的。这种战略观含有一些战略决定能力的思想，即先制定战略，再发展与之相配的能力。但脱离了能力基础的战略究竟是否能够最终取得成功，值得进一步探讨。

以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虽然各有自己的理论基础，但根本上它们都片面地理解了能力与战略之间的关系，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实际上，战略的形成是一个综合的体系而不是一个单独的过程，能力与战略是相辅相成的，没有谁决定谁的关系，它们的关系就像走路时人的左脚与右脚的关系那样，能力与战略是相互支持并共同支撑组织的发展，是相互领先而又相互跟随的。

根据本文第3部分的分析，我认为动态能力理论综合地理解战略与能力的关系。实际上，动态能力理论因为秉承了熊彼特的创造性毁灭的思想而使得其更加侧重于战略决定能力，但动态能力理论并没有完全抛弃能力对战略的支撑。所以在一个动态的环境中，组织创造、积累以及利用能力才是持久竞争优势的源泉。这就是动态能力的本质所在。

五、结论与展望

组织所面临的外部环境变化，迫使我们重新审视组织的战略和可持续竞争优势的来源。动态能力理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并被用来探索组织在动荡变化的环境中其战略的形成以及组织实现不断成长的途径。关于动态能力理论的研究还处于争论和发展之中，到目前为止动态能力的研究还主要停留在一些抽象空泛的概念和框架的讨论上，缺乏对动态能力进行系统、深入的可操作化研究。因此还无法有效指导组织战略的制定和组织的实践活动。动态能力理论认为企业的竞争优势来自企业内部的一套高绩效的规则，这种规则由组织管理过程和资源状况决定，而路径依赖和技术机遇则为企业能力的发展提供了外在的平台。与资源观理论、能力观理论相比，动态能力论也强调了企业竞争优势来源于企业内部所具有的独特资源或能力；所不同的是，在资源观理论、能力观理论中，这种资源或能力具有相对“粘性”，在短期内不易发生变化。而动态能力则具有发展的含义，其决定因素之一的资源状况包括了如市场资产之类的外部资源；路径依赖和技术机遇则强调了外部环境的动态变化。

通过以上对现有研究的剖析，笔者认为，组织战略观的发展前沿——动态能力理论，其未来发展可能有两个方向：

（一）组织内部条件对动态能力形成的影响或作用

除了Teece的过程、位势和路径依赖三要素之外，影响企业动态能力的内部因素还有哪些？如何作用的？企业文化、企业家精神和管理行为等对动态能力的形成有没有影响?怎样影响？关于这些内部环境因素的考察也将是未来研究的方向之一。

（二）组织外部环境对组织动态能力建立的推动作用

外部环境对组织动态能力的作用机制、组织如何利用外部环境促进动态能力的形成和发展等也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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