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贞(上海第二工业大学,上海 201209)
海明威《太阳照常升起》中的宗教色彩探析
□胡贞(上海第二工业大学,上海 201209)
太阳照常升起海明威宗教色彩
海明威的作品《太阳照常升起》(The Sun Also Rises)中,展示出上一个世纪初期美国社会在世俗化的进程中的信仰矛盾。本文通过剖析20世纪初期美国的宗教状况,分析犹太人罗伯特·科恩、天主教神父、“新女性”勃莱特与比尔等人所经历的宗教冲突场景,并以主人公杰克·巴恩斯的宗教态度为实例,阐述了作品中的宗教色彩和美国社会复杂的宗教冲突。
海明威的诸多作品中,宗教的氛围总是其中不变的基调。在其第一部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The Sun Also Rises)中,同样蕴含着浓厚的宗教意蕴,小说中充满着宗教符号与宗教元素,并以鲜明的人物和独特的情节展示出上一个世纪初期发生在美国社会中的宗教问题与冲突,从而呈现出现代的美国社会在世俗化的进程中的信仰矛盾,并体现了作家对美国社会历史与现实的深层思考及忧虑。小说深刻剖析了勃莱特和杰克二人截然相反的宗教态度,借此对基督教在新时期的命运进行了探讨。因此,对作品的宗教主题和宗教精神进行探析,能够为深入地理解《太阳照常升起》构建一个更好的平台,加深对作品中文化底蕴的理解。
20世纪初期,由于大量移民的涌入,美国的宗教现状发生了诸多变化。各个教派的势力逐渐壮大,教会事业迅速发展。然而同时,由于移民而导致的美国本土社会排外情绪甚嚣尘上,反犹主义、反天主教宣传和行动日益繁盛。
此外,虽然教会不断发展壮大,但其实质上是一种世俗化的扩张,其蕴含的精神力量日渐式微。传统宗教正不知不觉放弃了对神圣领地的坚守,清教主义已经被消费享乐的时代大潮所淹没,宗教在现代社会中不断被推向边缘化。正如哈维·考克斯所述“人从宗教和形而上学的庇护中解放出来,也是人的注意力从‘来世’转向‘此世’”。教会在物质上达到空前强大,却已然不能再满足美国社会精神上的需求。
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正展示了发生在20世纪初期的美国社会宗教现状。一些主要的人物,如犹太人罗伯特·科恩是反犹主义的受害者,天主教神父与比尔的对峙则体现出教派之间的纷争,反清教传统的运动轰轰烈烈,“新女性”勃莱特则处于新旧两种思想体系的夹缝中,痛苦不堪。
罗伯特·科恩出身富有,家境富裕,教育状况良好,体格健壮。但是他作为犹太人,却为美国社会所不容。当时,一些在美国小有成就的犹太人被讥为“美国经济的摄取者”,美国人惧怕犹太人将会利用高等教育同化到美国主流文化之中。“进普林斯顿大学以前,从来没人使他感到自己是一个犹太人因而和其他人有所不同。”在普林斯顿大学,罗伯特·科恩处处感受着被歧视和冷落,科恩由于自己的犹太人身份,加剧了美国本土人士潜意识里的危机感,成为众人反犹主义敌视的对象。
科恩在作品中渐渐声名狼藉,变成了小说中的笑柄,为了使自己重新拾回尊严,科恩痛苦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学打拳击,并在比赛中成为普林斯顿大学的拳击冠军,还因受伤使鼻子从此变得扁平。然而,由于犹太人的鼻子普遍比较高,大家便揶揄他“使他的鼻子变得好看些”,最后,他“带着痛苦的自我感觉和扁平的鼻子离开普林斯顿大学”。
科恩所做的任何努力都无法改变他是犹太人的命运,他无法抵抗一个反犹的时代,他是反犹情绪的替罪羊。
教派间的矛盾无处不在,在开往西班牙的火车上,美国朝圣者预定了餐车,这就意味着其他人只能等到朝圣者用餐之后才能进食。小说的对话中,出现了“磕头虫”等称谓:
“他们以为我们是磕头虫呢,”那个男的说。“由此可见天主教会的势力。可惜你们两个不是天主教徒。不然你们就吃上饭了。”
由于新教与天主教在宗教礼仪方面的分歧,新教各派不赞同天主教的繁文缛节,因此讥之为“磕头虫”,表明他们对天主教徒的嘲讽态度。
类似的独特称谓在文中比比皆是,美国男人称之为“磕头虫”、“天主教会”,叙述者则谓之“清教徒”。“卢尔德”、“磕头虫”意指天主教的严格礼仪,而比尔则自称“新教徒”以“三K党”来叫嚣神父的举动。火车上的对垒鲜明表现出新教与天主教的矛盾。
在火车上,比尔说:“什么时候能轮上我们这些新教徒吃饭,神父?”
“清教徒”是人们用以表示美国新教徒的称谓。20世纪二三十年代,评论家亨利·路易·门肯开始不断撰文,将清教描写成了落后、糟粕的象征。“在他看来,他们(清教徒)应为美国文化中的各种问题负责。”清教徒反对任何无节制的人生享乐,而宗教的世俗化进程则倡导“理性高于宗教信仰,对今生快乐的追求超过对来世天国的任何希望”。
在这样的背景下,《太阳照常升起》中及时行乐的行为与思想比比皆是。科恩慨叹说:“难道你从没感到你的年华在流逝,而你却没有及时行乐吗?”比尔嘬着鸡腿说:“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不应该问。我们活在世上转眼就是一辈子。我们还是快快活活的吧。”可见,与清教徒的思想截然相反的新型的消费伦理以及尽情享乐的行为构成了对“清教主义”的叛逆。
小说中“新女性”勃莱特兼具激进与保守,是与传统宗教习俗不能相容的新女性的代表,同时也具有教会所宣传的良好女性的美德。她热烈地追求肉体的欲望,并拒绝与杰克结合,后者丧失了性能力:“我们不能在一块过,勃莱特?我们不能就那么住到一起?”而另一方面,传统文化所宣扬的美德在其身上也时有体现。在与罗梅罗的相处中,不信奉宗教的勃莱特为了他去教堂做祈祷,但是基督教传统的压力迫使勃莱特放弃了罗梅罗。
杰克·巴恩斯在小说中不断地攻击犹太人,给科恩贴上“犹太人”、“犹太佬”的标签,体现出其反犹主义的倾向。杰克·巴恩斯在从巴黎去向西班牙的旅程中寻求宗教拯救,然而在宗教世俗化的大背景下,这样的拯救显得十分乏力。
科恩为了抵御作为犹太人的低人一等,不断练习拳击,并终获冠军,杰克对此却不屑一顾:“……我始终怀疑罗伯特·科恩大概从来没有当过重量级拳击冠军,也许有匹马曾踩过他的脸,要不,也许他母亲怀胎时受到过惊吓或者看见过什么怪物,要不,也许他小时候曾撞在什么东西上。”他始终也没有将对方视为自己的朋友,从小说的起始部分“我挺喜欢他”逐步发展到“跟他在一起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在得知科恩与勃莱特的恋情后,他变得“确实恨他”。
反犹主义倾向是杰克对科恩嘲讽的原因之一,同时,在宗教、宗族方面的原因之外,科恩的身体相当健康,接近白人男性的理想,对杰克而言,都构成了最大的威胁。出于嫉妒,杰克不断给科恩贴上“犹太人”、“犹太佬”的标签。
杰克的天主教信仰是不容置疑的,在小说中多次强调这一点。在第九章,杰克说:“我是天主教徒”;在第十章,杰克在教堂里“为自己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天主教徒而懊悔”;在第十二章,比尔问他:“你真的是天主教徒吗?”杰克回答:“按规定来说,是的。”
杰克信仰天主教,并在法国、西班牙等天主教气氛浓郁的国度得到广泛的认同和接纳。在美国,这种身份也为他带来了一些益处:他与美国的清教徒划清了界限,从而成功避免了知识分子的猛烈袭击。
在火车上,杰克和比尔将霸占餐车的天主教徒讥为“清教徒”,当美国男人说:“可惜你们两个不是天主教徒”——很有可能就是清教徒时,杰克立即反驳说:“我是天主教徒”,从而和清教徒划清界限。
然而,杰克·巴恩斯的身上其实还存留着受清教伦理影响的痕迹。杰克的“英雄准则”、勇气、自制和尊严,均是清教伦理的一部分。此外,杰克在沉重的压力下力图使自己的生命能够优雅而舒展,也反映出作家海明威受清教环境的影响。“作为英格兰清教徒的北美移民,美国人最初的生存环境是极为恶劣的,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同大自然、土著人抗争,因而逐渐形成推崇勇气,强调通过个人奋斗和拼搏获得个人的成功、实现人生价值的生活信念。”杰克·巴恩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亲历者,他以巨大的毅力对抗痛苦,以洒脱的态度去迎接生活,这种性格特征也体现着清教传统的理念。因此,作为天主教徒的杰克·巴恩斯与美国清教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杰克·巴恩斯从巴黎去向西班牙进发,想在旅途中坚守自己的天主教信仰。然而,天主教已经难以承担这样的重任,杰克只得寻求着审美救赎的代偿。
到了西班牙,杰克在大教堂祈祷,“我看见那座大教堂就在街道尽头,就向它走去……我走进大教堂……我跪下开始祈祷”。而且,杰克还说:“我第一次看见这大教堂时,觉得它的外表很不顺眼,可是现在我却很喜欢它。”他希望自己从一个“糟糕透顶的天主教徒”转变成为一位相当“虔诚的天主教徒”。同时,杰克还为宗教救赎寻求到了另(外的审美方式作为代偿,他沉浸在西班牙的优美风光中,沉浸在钓鱼的时光里,也投入到斗牛仪式的疯狂中,而所有这一切,均是为了使自己摆脱痛苦的纠缠,为宗教救赎寻求一种补充。这也就充分体现出宗教世俗化社会中信仰上的尴尬处境与无力的现状,展示出20世纪初美国的宗教全景。
基督教是美国乃至整个西方社会的精神支柱,其渗透领域十分深远,涵盖了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各个方面,并形成了深远的影响。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通过对大量宗教历史与现实状况的描摹来反映作者所处的时代,为读者呈现出一个独特的宗教角度的文本,为我们更加深入地挖掘小说所具有的丰富内涵提供了可能。
[1]姚运标.美国公共教育中的宗教问题研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6:296.
[2]雷雨田.上帝与美国人——基督教与美国社会[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322
[3][美]海明威.太阳照常升起[M],赵静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5.
[4]Jeremy Kaye.The“Whine”of Jewish Manhood:Re-reading Hemingway's Anti-semitism Reimagining Robert Cohn,The Hemingway Review,vol.25,No.2,Spring 2006.
胡贞,硕士,上海第二工业大学讲师。
(责任编辑:水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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