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延生(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3)
因小见大知微显著
——秦文君《大一女生》神采特出的典型细节描写
□吴延生(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3)
当代小说秦文君《大一女生》细节描写
动人的细节描写,不仅是小说艺术的重要表现手法,而且有利于艺术形象的塑造和主题的表达,是增强艺术感染力、凸显文本抒情氛围的重要因素。文章定位秦文君小说《大一女生》的细节描写,从江南水乡特征的展示、心理活动变化的呈现、景物描写艺术的设计等层面研究其细节描写的艺术审美效应,意在导向对秦文君校园小说审美价值的全面深刻的挖掘。
重视细节描写是小说艺术成熟的重要标志。杰出的作品,总是以细节描写取胜的,因为小说艺术是离不开情节与细节的,它们共同承担着再现生活的任务。古往今来的作家们在其小说创作中,往往更加着力于细节的提炼与描写,尤其是古代言情小说,比如《红楼梦》,它不以情节见长,这就势必要求作家在细节描写上下工夫,它描写了平凡、细微的日常生活情景。可以说,艺术细节是《红楼梦》全部艺术描写的基础,是其艺术生命的来源。现当代小说家,尤其是善于挥洒诗意以抒情为主的小说家,如萧红、孙犁、汪曾祺、铁凝、秦文君等,他们往往淡化情节,以诗意化的描写见长,其中以创作儿童文学闻名的秦文君,在其第一部大学校园题材长篇小说——《大一女生》中,更是把她的这种艺术造诣提升到较高的层面。多年来,她对校园生活的倾情关注,倾力搜集那些看起来平凡、细微的生活材料,然后以童真之心加以提炼,付诸诗意的笔端。这就使她的小说辉映出与众不同的光彩来。以笔者的管窥蠡测,《大一女生》中的细节描写及其带来的审美效果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层面:
江浙沪土地相连、地域相近、风情相袭、文化相依,互为影响、互为渗透,尤其是江苏东南、浙江北部和上海,自古是吴越文化的覆盖地。言及吴越文化,不能不言及山水的地域特征。水给吴越造就了秀丽的山川、丰富的水产、肥沃的土地、便利的交通,使江浙成为鱼米之乡。那柔和的水土陶冶了柔美的民风,故江浙有“水土柔和,人性柔慧”之誉,自是人人向往之地。由于并非中华主流文化的发源地,儒家文化对它的渗化较之中原为浅,因此古往今来生长于斯的骚人墨客大多以审美诗性作为自己的生命色调与毕生追求,而对道德本位、官本位等传统意识形态、政治意识形态有所隔膜,不太热衷。这种诗意文化氛围从古至今缭绕不绝,在它潜移默化的熏染下,出生于上海的秦文君,或是基于地域文化之认同,或是基于江南水韵的濡染,她以敏锐的目光聚焦地域文化,独特的地域文化背景又让她始终保持一颗诗意的童心描写江南水乡。“从创作主体来说,作家从小的地域文化传统的接受与熏陶,他的乡音、乡思、乡情,即他的故乡故园情绪,都会以各种方式进入作品,影响他的选材、他的作品的情韵。”①这突出地表现在《大一女生》中,女主人公菱子出生在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之地——浙江。这足以说明秦文君对地域风情的钟情,她在思索主人公命运的基础上,将注意力集中于诗意和人性的挥洒上。而这归根到底还是对人的关注。因此,她沿着江南文化风情向深层拓展,便是对人的关心,对人的尊重和欣赏。这种尊重和欣赏,超越了政治、意识形态等功利性层面,直指人的生命形式和生存形态。这使她淡泊和谐、诗意率性的审美追求进一步得以坐实。为此,秦文君特别用心在细节层面关注江南水乡特征的展示。如菱子入大学不久,思念故乡的一段梦境:“我觉得我正在烟花三月的江南,春雨浇得田野一片碧绿。溪边那石铺的小路湿湿的,清清爽爽的,天地间笼罩着一种醉人的清香;有雨丝飘在我的头上,我轻轻走在那石径上,缓缓走向一个正绽着一朵朵嫩菱叶的湖塘。”烟花三月的江南,春雨、小溪、湖塘,水是其精魂。作者抓住“水”象,不仅突出了江南水乡的地域特征,而且在诗情画意的描写中,衬托出作者恬淡的心境和对高洁世界的向往。又如菱子在自修室里写的信中有这样的文字:“我就沿着家乡那不知名的小河,慢慢地往上游走,往上游走。看见了生长在水边的芦苇与竹子,看见了漂泊在水上的浮萍与青菱……”这里“水”依然是精魂,故乡的小河,清澈的水面,水边、水上生长着水乡特有的植物。仿佛写意画,它们把家乡点缀得诗意泼墨更加生机盎然。作者的诗情在得到尽情挥洒的时候,也大大增强了作品的抒情张力。再如六女生“寝室卧谈会”关于“故乡”的话题,菱子“把脑中所存的故土的可爱一股脑儿地给倒出来”:“从淳朴素雅的浣纱美女西子姑娘直到今日那衣着旗袍的玲珑女孩和荡舟轻歌在水乡上的采莲女;从《爱莲说》中的周敦颐谈起直至风流飘逸的徐志摩;还有那永远笼着烟笼着雾的小城风光,千年不衰诗意无穷的吴越名城,掩在竹林下的青石板小巷,浸在雨丝中的清凉的碎石子路……”这里,作者在点染“水”象的基础上,更加突出菱子故乡的文化底蕴的深厚,表现了作者对江南人文传统的理解和文化取向的选择,更体现出作者对人的诗意的关怀。
在涉及人物的细节中,秦文君尤其关注的是准确传神的心理描写,因为这与人物性格的刻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大一女生》中,秦文君恰到好处地把握了菱子这个少女走向成熟时的微妙的心理变化、敏感的青春萌动、羞涩的情感萌发,由此也让我们看到了青春期少女们的内心世界和不同性格。如,第一个中秋节晚上,“六姐妹”回到寝室,“这时离学校熄灯还有一个半小时”,于是众人商议每人交两元钱去买炒田螺来打发时间。“但我并不赞成这个计划,炒田螺对我来说太贵。”为了省下这两元钱的生活费,菱子想到从早到晚都带着断腿的老花镜在挣刺绣钱的奶奶的艰难,看到同学的热情,她的“自尊在无形中受到伤害”,她的内心既矛盾又痛苦。“炒田螺买回来了,她们欢呼着围成了一团,同时没有忘记给我留下一个位置。我感激她们的善意,但是,我不愿接受。我拿了那本书,轻轻走向她们,轻轻对她们说:我想去找老乡,晚上回来要晚一点,祝中秋节愉快……”“我相信,寝室同聚的气氛被我破坏了,我也相信,她们会困惑地猜测我,议论我。”“如今,我只能带给你们失望,或者不满。因为,你们并不知道我的处境,更不知道我的心境,我的新朋友们,原谅我吧……”这个细节中的“两元钱”,一般大学生谁又在乎呢?谁又在意呢,但具体到特定背景下的女大学生菱子,可谓是心酸的细节。它极细微地带出了菱子的特殊身世、特定处境,又极传神地写活了菱子节俭、珍惜生活的个性。再如菱子刚失恋后,同时收到了远方的好朋友安然和旧恋人的两封信,但她没有立即打开,“我便捂着心口一直跑向小河”。因为她觉得这两封信在此时此刻是她痛苦日子里最美好的事物,“当好不容易有个快乐来时,我岂能慌慌张张囫囵吞枣地整个儿给咽下?我要慢慢地珍惜地嚼它、品味它、感受它……”这样想着,跑得气喘吁吁的菱子在河边坐下,“把信封放在膝上,放了好久,也一字一字端详了好久,总舍不得拆。我摩挲着它们,如同一个老人在用一双枯枯的手,又用一颗不老的心,不停摩挲着一件心爱之物”。于是她想象着信中所写的话,快乐着并企盼着。在拆信前,又犹豫该先拆哪封信。当时菱子是这样想的:“安然的信厚,杨翊的信薄,论理先看薄的少的,把多的厚的留着,但安然终究是安然,而杨翊则是杨翊,前者只能给我快乐,后者却能给我幸福。我更愿意幸福给留着,于是我决定先拆安然的。”当准备拆杨翊信时,菱子又犹豫了,于是她突然想到了抛硬币占卜的方式,以作出判断。这样的细节描写,就把菱子的天真、好奇、富于幻想的个性特点披露无遗。敏感的作家以她女性心理的细腻,敏锐地抓住在一般人看来并不算什么的细节,给处理得神采凸出,让菱子心灵深处的这一时刻、这一瞬间的颤动随着心理变化而淋漓尽致地传达出来,显得神气活现,趣味十足。同时也贴紧人物的性格:重义更重情的思维逻辑。类似的精彩细节还有很多,它给读者的印象是深刻的、历久难忘的!这印证了学者的话:“精彩的细节描写,可以以其熠熠闪光,让作品中的人物焕然生色。所以,对于细节描写,不管人们对其重要性的认识有何不同,但人们都是一向予以重视的。”②
“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总是离不开景物描写的。作为细节的一部分,小说中的景物描写,却与诗词、散文、绘画中的景物描写不尽相同。它不仅要以山河的壮丽、花鸟的媚人愉悦读者,而且要与人物活动、情节发展、构思布局相协调,组成一个完整的、统一的艺术画面,从而使读者得到艺术的享受和感情的陶冶。所以对小说家来说景物描写在一定程度上是艺术功底的综合体现。”③秦文君不仅是一个热爱自然的小说家,而且把它作为一种艺术手段,做到景中出境、因境及人,最终为塑造人物、刻画人物服务。当菱子“挑剔于看书的环境”时,她发现了小河边。“河边有几株亭亭的南国相思树,还有枝叶茂密并垂至河水水面的老榕树,都很美。在这两种树中,我各挑选了一株,每次念书时,我便从相思树踱到槐树,又从槐树踱回相思树。在这热闹学院的安静之隅里,在一次次从从容容的两树往返中,我念完了一本又一本我喜爱念的书,伴着我悠然、快乐、舒坦的心情。”在教学楼后的那一排亭亭的相思树下,捡那些“小小的、艳艳的、生长得恰如心形的可爱状”的相思豆,“那专注的心情就像小时候放走一只折得很精致的纸船时一样”,“犹如在捡幸福”。当菱子发现自己的男友爱的不是自己时,觉得一切的景物都是灰色的,一种凄凉与失落的颜色,“让我的心溢满离群寡居平平淡淡的灰……”,“心像被掏空了,没了思想,没了欲求,但心又被装入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铁条、杂草、泥沙……重重的,它们压着我的心不断沉沦、沉沦,且把我压至海的最深处,使我根本无力摆脱”。从上面几例完全可以看出景物描写之所以达到这样的效果,是因为景物描写与人物描写浑然相容。对作家来说,便于集中精力去写人,顺手带出写景,收到人景双绝的艺术效果;对读者来说,避免了那种大段大段写景带来的沉闷之感,收到景为人设、借景鉴人的艺术审美感受的效应。
从以上分析得知,“细节能揭示人物的思想性格,能揭示人物之间的关系,也能表现环境,表现作者的认识、感情”④。秦文君以女性的细腻关注生活、以作家的职责提炼生活、以童心的视角描写生活、以诗意的笔墨再现生活。这一切归功于她对作品的细节的考量与裁量。秦文君还善于通过细节聚焦时代现实内容,烛照当下大学校园生活的冰山一角;锁住地域特征,彰显文化特色,诗意地挥洒情感,张扬文本的抒情色彩;抓住人物心理,细刻深掘,传神地表现人物的情感内容和丰富的感情世界;设计景物描写的技巧,收到景中带人、人为景衬、人景和谐的一石二鸟的艺术效果。这样,细节就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小说艺术生命得以存在和弘扬的重要载体之一。故细节因小见大、知微显著,小说就产生了强大的思想穿透力、艺术震撼力和审美感染力。
本文系江苏省社会科学院重点基地课题文化现代化(06JSAYJ002)之“新时期大学校园小说的现代文化学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①郭亚明.心灵的守望与诗性的飞翔——新时期女性小说论稿[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55.
②傅腾霄.小说技巧[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2:78.
③薛瑞生.红楼采珠[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226.
④李景江,王树海.文学写作艺术[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2:154.
吴延生,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吕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