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华(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外语系, 河南 濮阳 457000)
论及19世纪的英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人们不会忘记英国著名小说家艾米莉·勃朗特和她的唯一一部传世小说《呼啸山庄》。艾米莉·勃朗特生活在19世纪初期,即动荡不安的维多利亚初期。当时的工业革命影响了整个英国社会,甚至整个世界。随之而来的是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矛盾加重,而相继出台的一些法律所保护的又是有钱人的利益,所以贫富差距越来越大。这之后又爆发了著名的“宪章运动”,罢工不断,社会动荡不安。当时每一个英国人的心灵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即使是北部偏僻地区的地主们,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安然无事。①《呼啸山庄》的故事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产生的。女主人公凯瑟琳为了满足虚荣,为了获得社会权利与经济地位,在选择结婚标准上,忽略了内心的真实,背叛了自己的灵魂,选择了一个世俗的丈夫,嫁给了画眉田庄的小主人艾德加·林顿,从此开始了她的灵肉分离的爱情悲剧。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作品是凯瑟琳自我追求的心灵史诗。
呼啸山庄建在山顶上,草木稀疏,长年遭受风暴的袭击。有雨之时常常是“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无雨之时,也是“阴风搜林山鬼啸,千丈寒藤绕崩石”。山庄的房子盖得很结实,石头加护,窗口窄小。呼啸山庄的外在景观昭示了它内在的荒野、原始破坏力和顽强生命力的野性特征。
自幼生活在这里的凯瑟琳·恩肖是呼啸山庄野性精神的典型代表:她桀骜不,把传统礼法视为圣物的《圣经》“扔到狗窝里”;她强硬执拗“,从不向她父亲认错”,不屑做乖孩子;她野蛮疯狂,没有片刻安静,“一天内能让人不止五十次失去耐心”;她刁蛮任性,有强烈的占有欲和支配他人的欲望;她放浪不羁,常逃学与希刺克利夫“跑到旷野上,在那儿待上一整天”。正如管家耐莉所说的,她“像粗野的野人一样成长”,野性是她在与远离尘嚣的旷野的默默交流中,渗透到灵魂深处的精神特质。
希刺克利夫原是一个流浪街头的吉卜赛弃儿,身后缺少家庭、宗教和社会背景,没有任何束缚他的条条框框,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野人”。八九岁时被凯瑟琳的父亲恩肖先生收养,和他们一起居住在呼啸山庄。他从小受到周围人们的敌视、欺负与侮辱,恩肖夫妇去世后,希刺克利夫就落到田庄新主人——恩肖的儿子、残酷自私的辛德雷手上。他被撵出客厅,沦为奴役,他不仅要做苦力,还受到精神的折磨,人格的侮辱,他所受到的待遇“足以使圣徒变成恶魔”。从这一点来看,希刺克利夫完全是处于一种野蛮状态,没有受到人类文明的教化与安抚,性格趋于兽性。
具有反抗精神的“野丫头”凯瑟琳勇敢地与“野人”希刺克利夫成了朋友。他们联合起来一起反抗辛德雷的压迫。在抗争中,他们发现相互间深沉而强烈的需要,希刺克利夫倾心于凯瑟琳这个活泼、倔强而具有野性的姑娘,只有她才能给他理解和友谊。而凯瑟琳也意识到要获得充分的人性,要获得真正的自由、平等和尊严,只有彻底地和他生活在一起,共同反抗辛德雷的压迫。他们的爱情就在这种共同遭遇和反抗中萌生而成。凯瑟琳直言表白:“我爱可不是因为他长得俊俏,而是因为他比我更是我自个儿。不管我们的灵魂,是用什么料子做成的,他和我是同一个料子。”②
此时的凯瑟琳尚未受到世俗文明的熏陶,仿佛是呼啸山庄这所荒原上的一株生命之花。她与希刺克利夫之间的爱是纯洁的、不带半点瑕疵的爱,是超乎常人意义上的灵魂之爱,是精神之爱。
位于山下峡谷里的画眉田庄则显示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远离喧嚣,绿树成荫,周围的绿树成了阻挡外部狂风的天然屏障,画眉在欢快地唱着动听的歌曲;田庄内的大花园,繁花锦簇,风景宜人;田庄的内部布置充溢着豪华、高雅、和谐、宁静的文明氛围。田庄的人都是乡绅,享有相当的社会和政治地位,他们的原始本性也受到了宗教伦理、社交规范的修饰和改造,他们的生活闪耀着文明的光辉,与呼啸山庄的自然野性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凯瑟琳和希刺克利夫的爱情悲剧是从“夜闯画眉田庄”开始的。当他们窥视画眉田庄艾德加·林顿家的客厅时,看到的是一个堂皇体面的场景:“出色的房间,铺着大红的地毯,椅子、桌子覆盖着大红的绣布;纯白的天花板,围着金边,玻璃吊灯上的玻璃坠子像下雨般从中央的银链子上挂下来,闪烁着一支支柔软的小蜡烛。”③凯瑟琳被带进了客厅,并高兴地接受了艾德加一家人的盛情款待。从这一刻起,“野丫头”凯瑟琳被资产阶级的文明和上流社会的生活深深吸引住了:高贵的身份、丰厚的财产、舒适的物质生活、体面的外表、优雅的生活方式等等。“在见识了那般始终如一的礼仪之后,凯瑟琳对自己的粗鲁行为也产生了羞耻感。”于是她开始有些看不起地位低下、举止粗野的希刺克利夫。
当画眉田庄富有、英俊、体面的主人艾德加·林顿向凯瑟琳求婚时,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她要面对的,不仅是希刺克利夫与林顿之间、呼啸山庄与画眉田庄之间的选择,也是现实与理想、自然与文明之间的选择。“野心勃勃”的凯瑟琳最终答应嫁给她并不爱的林顿,虽然在她灵魂的深处,她还深深地爱着希刺克利夫。“他将来会有许多钱,我会成为这儿一带最尊贵的女人,嫁给这样一个丈夫,我会感到得意的。”“如果希刺克利夫和我结婚,我们就得做乞丐;而如果我嫁给林顿,我就能帮助希刺克利夫高升,并且把他安放在我哥哥无权过问的地方。”
在画眉田庄生活了五周之后,凯瑟琳又回到了呼啸山庄。这时的她已经明显起了变化:那个在荒原上赤脚追赶希刺克利夫的“野丫头”逐渐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衣着“雍容华丽”,举止“温文尔雅”,言语“乖巧而又亲切”,留神自己的举止的“贵妇人”。由此看出,门第、金钱和社会地位的诱惑蒙住了她的眼睛,她试图通过她与林顿的婚姻来挽救希刺克利夫,使他摆脱辛得雷的统治,以达到与她所属的阶级平起平坐的地位。殊不知她的这种幼稚的想法把她推向了毁灭的深渊。背叛爱情意味着背弃自己的灵魂,背叛自己的真正本性,痛弃生命本身。
凯瑟琳被画眉田庄的“文明”所吸引,嫁给了艾德加·林顿。但这种“文明”的吸引对凯瑟琳而言只是一时的,因为从本质上讲,她那奔放不羁的野性是与此格格不入的。“林顿一家文雅友善,但对凯瑟琳来说,这是个异己的世界。”④这种宁静而又缺乏生气的气氛,如同牢狱一般禁锢住了她原始自由的天性。
婚后郁郁寡欢的凯瑟琳彻底地领悟到:希刺克利夫才是她精神上的“同类”,她对希刺克利夫磐石般的刻骨铭心的爱远非艾德加·林顿拥有的文明和世俗的优势所能比拟的。凯瑟琳是这样向耐莉描述她对希刺克利夫和林顿的感情的:“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最大的悲痛就是希刺克利夫的悲痛,且从一开始就注意并且互相感受到了。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最强的思念。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他还留下来,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一切都留下来,他却给消灭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就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我对林顿的爱像是树林中的叶子:我完全晓得,在冬天变化树木的时候,时光便会变化叶子。我对希刺克利夫的爱恰似下面的恒久不变的岩石:虽然看起来它给你的愉快并不多,可是这点愉快却是必须的。耐莉,我就是希刺克利夫!他永远永远地在我心里,他并不是作为一种乐趣,并不见得比我对我自己还有趣些,却是作为我自己本身而存在。”但是凯瑟琳的选择深深伤害了希刺克利夫。他毅然出走,带走了她的灵魂,此时的凯瑟琳遭受着灵肉分离之痛,在画眉田庄行尸走肉般地生活着。
当希刺克利夫消失多年后意外地出现时,凯瑟琳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对旧日情人的如火山爆发般的情感与她对丈夫的冷淡却又掺杂着悔恨的情感令她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感情困境:一边是代表着她原始自然天性的希刺克利夫的爱,一边是应遵守的社会道德与理性,凯瑟琳的灵魂在野性与文明这两种精神指向之间游移不定,难以取舍,陷入无止境的分裂和撕扯之中。此时此刻,被感情折磨得病入膏肓的凯瑟琳体验着前所未有的孤独、困惑和“有苦难言的烦恼”。在这场野性与文明的抗衡较量中,凯瑟琳迷失了真正的自我,最终陷于癫狂、神经质,绝食而死。
凯瑟琳生活在世俗等级观念横行的社会。这样的社会讲究的是身份第一、金钱至上。对于大多数的妇女而言,结婚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不少人讲究门当户对,把社会地位、财产等当成择偶的必备条件。尽管凯瑟琳粗野狂放,对希刺克利夫的爱很执著,她也无法抵御“文明社会”的诱惑,上流社会的生活激发了她强烈的虚荣心和名利欲。她觉得林顿漂亮,和他在一起会很开心。他又年轻又有钱,她会以这样的丈夫而自豪,会令邻居们羡慕。而嫁给希刺克利夫会贬低她自己的。就这样,只为那尘世的浮华的缘故凯瑟琳嫁给了画眉田庄的小主人艾德加·林顿,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可以说,她和希刺克利夫的爱情是被当时的资产阶级的阶级偏见所拆散的。
凯瑟琳生性傲慢,性格强盛。因为好强与虚荣心,所以她想要赢得所有人的羡慕。于是,凯瑟琳嫁给了有很高社会地位的绅士艾德加·林顿;因为好强与虚荣心,她要求别人一定要顺从她,否则她会强烈折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婚后的凯瑟琳总是以她的意愿强烈要求林顿。在凯瑟琳因为希刺克利夫而与丈夫林顿争吵时,小说是这样描述的:“她的狂暴足以使圣人也生气。她躺在那儿,用头直撞沙发扶手,而且咬牙切齿,你会以为她要把牙齿都咬碎呢!”她能把自己锁在卧房里,整整三天拒绝进食。她用手撕破枕头,在夜深时分,她不顾彻骨的寒气,坚持要把窗子打开,直接感受从旷野里吹来的寒气。凯瑟琳用这种自我虐待的方法迫使丈夫就范,却也深深地伤害了自己。
凯瑟琳又是自私的,她爱希刺克利夫,却错把这种爱当作需要用金钱来回报的东西,所以她选择了嫁给林顿,希望用林顿的钱来帮助希刺克利夫,却完全没有顾及他的感受。等希刺克利夫回来后,她又不顾及林顿的感受,与希刺克利夫亲密交往,并希望林顿像他一样喜欢希刺克利夫,或者至少应该包容他。凯瑟琳总是以自己的意愿办事,认为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应围绕她旋转,所以直到最后,她还认为,自己不幸福的根源来自别人不友善的行为。可见,她需要的是一种自由的爱,完全用自己的思维去生活,而不是一种刻意的生活方式。她这种极端自私的性格,将她推上了一条永远没有希望的悲剧之路。
人生活在社会中,要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甚至会桎梏于由社会思想、道德、习惯等诸多因素罗结而成的网。凯瑟琳既无法放弃对希刺克利夫发自灵魂深处的爱恋,又无法抗拒外部物质文明的诱惑。在追求文明生活的道路上,她虽然努力想改变情人,使野性与文明能相互地糅合在一起,但是她试图从外界得到帮助,而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解决,最终导致迷失自我。但作者似乎又给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在金钱与爱情的面前,女子应该如何选择才能获得自己的幸福呢?选择金钱的凯瑟琳没有走向幸福的殿堂。但她的选择又在情理中,因为只有与有钱人结合,她才能够在那个社会中生存下去。假如凯瑟琳选择了爱情,与希思克利夫一起去流浪,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幸福吗?
马克思认为,只要人对他人、对自然的关系不是一种积极的、能动的关系,而是一种消极的、被动的关系,人就会丧失自我,成为异化的人。金钱便具有此种异化作用的巨大力量。现代社会中,金钱与情感似乎已形成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局面。无论怎样纯真的情感,在金钱的诱惑面前似乎都难以持久,纯洁的情感与肮脏的贪欲形成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也可能是人自身始终摆脱不了的矛盾,而人对金钱与情感的选择恰好反映出人性的局限。
人应该以真实的自我需要进行选择,在精神层面上摆脱外在的奴役,保持独立的人格,顺乎天性的发展;再通过自身努力,追寻和吸收文明社会形态中蕴涵的真善美的行为方式,找到物质需要和精神需求之间的平衡点,从而根本上取得内在灵魂的真正自由和外在世俗生活的宁静与幸福。
① 张奎武.英美概况(上)[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4.
② 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M].方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文中有关该小说译文,出自此书的,不再另注.
③ 聂珍钊.外国文学史[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4.
④ 张志庆.欧美文学史论[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2.
⑤ 艾米莉·勃朗特.英语大书虫世界文学名著文库[M].英语大书虫研究室译.伊犁:伊犁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