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松建[伊犁]
山在那里,它崔嵬地耸立。山的顶处立着一块碑,山以碑而富盛名,碑以隐于历史深处的云烟引人前往,遐思万千。
山是格登山,碑为格登碑。
风卷云涌,岁月如尘,两百余年前,当清乾隆帝提笔亲撰《平定准葛尔勒铭格登山之碑》碑文,燃烧在伊犁河谷的平乱战火便逐渐熄灭,而那场关于二十二名英勇士卒的战役也在碑文中渲染成无往不胜的传奇。
世人尊崇的战争大捷,夺人眼球的英雄传奇,在一块碑上承受后人的景仰。
可歌功颂德的碑文中总会忽略一些东西。
膨胀着贪婪和欲望的疆域纷争,政权更迭,总是以血肉为代价;如噩梦般挥之不去的金戈铁马蹄迹凝结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战争铁律背后,潜藏着多少普通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哀怓。
幸运的是,时光以格登碑为界,把这段风云尘封在格登碑的沉默之中。
格登山上,野草岁荣岁枯,野花怡然绽放,不远处的特克斯河日夜不息地湍湍奔流,两岸的炊烟在湛蓝的天空映衬下袅袅娜娜。
一切平静得让人在快乐中遐想美好,让人在美好中不由要忘记一切历史的痛楚。
可格登山静矗着,格登碑静矗着,它们时不时让人抬起头来,看一看它们在灿烂阳光下投射的阴影。
风从草原上刮过。
矗立草原的乌孙土墩墓葬群,在风中露出它隐约的轮廓。
乌孙,这个因汗血马而闻名天下,又因汗血马被拖人“天马之战”的游牧王国,最终没能抵住岁月的侵蚀,消失在生生不息的草原中。
逝去的使人警醒,存在的让人深思。
乌孙土墩墓葬群残存的痕迹,像那个时代留下的伤痕,逶迤在草原之上。
从土的深处出发,轮回之后又到达土的深处。
一只乌鸦飞过乌孙土墩墓葬群上空,它嘶声大叫,像为已然逝去的历史过往唱着最后的挽歌。
策马扬鞭,坚定的目光显示摧城拔寨的决心。韬光养晦,威猛的神色透露勇者无畏的将气。
乱世出豪杰,战争出名将。
时空中,弓月城之战的厮杀声尚隐约可闻,策马奔逃的匈奴首领还未平息他溃败的仓皇。
苏定方。
历史已把这个名字牢牢地篆刻在隋唐那个风起云涌、金戈铁马的时代。
风云渐散,时光瞬变于无形。和平的安定笼罩着弓月城的上空。
弓月城里,一尊苏定方青铜雕塑静静矗立,它所再现的不仅仅是一代名将的威仪,更是后人对安定的和平时代的珍惜。
一群孩子从弓月城的杏林深处欢笑着鱼贯而出,他们来到苏定方雕像前,仔细聆听老师给他们讲解那历史过往。
他们小小的身体像一粒粒种子,散落在承载着弓月城和弓月城外原野的广袤土地上……
戈壁风吹,黄沙漫野,阳关以西当无绿意。
旌旗过处,号令声起,湖湘子弟左手兵器,右手犁铧,在三千里河西走廊绘出绿色的图腾。
当湘军统帅携士卒在柳荫下眺望遥远的湘江,谁能知道绿柳深处隐匿着的渴望?(湘江啊,微风正拂过家人翘首盼归的目光,可这摆脱不了血腥的战争,还要以多少痛苦才能换回柳荫深处的安宁?)
左公柳。
历史注定要在这阳关以西给后人留下无数猜测。
而深秋的月夜,南飞的雁群嘶鸣着,早于无意中泄露戎马一生的战将和士卒们内心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