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 龄[伊犁]
站在田野里,抑或站在一棵树下,一片黄叶便无声地飘落在你的脸上。抬头仰望,天高高的,蓝蓝的,一团浮云悠闲地飘来飘去。风轻轻地吹过,空气中弥漫着庄稼成熟后的清香。而田野像一位典雅的少妇,孕育了沉甸甸的生命之后,正企盼着最初播种的庄稼人一双双粗壮大手的爱抚和收获。
对面的山洼里,仿佛是点了一池秋火,在田地间燃烧。走过去细看,竟是一片红红的高粱地,高举着一丛丛的火把,相互呼应着,庆贺秋天这五谷丰登的季节。
小麦是最先迎娶的新娘,早已被农人收藏、安顿在自家的仓里。收割后的麦茬儿地,薄薄的放了一夜渠水,青草和麦茬儿便一夜疯长。农人私下里暗暗窃喜,知道有了一冬的草料。
玉米林像一个个娟秀的女子,系着缨缨的红头绳,在山地间一排排地行走。金黄的玉米像怀揣心事的少女隐密在绿叶里,却在秋天露水的滋润下一夜间成熟了。
这样的季节,我远远地看见一位少年正帮着母亲收割玉米。先是母亲拨开棵子一隐身钻进地里,饱满、结实的棒子就被一双粗砺的大手从齐腰高的玉米棵子上掰下,又随手扔在地上,不一会儿便积成一堆。玉米林高高的,淹没了人的身影,少年望着玉米林,无边无际,于是他弯下腰来,挥镰猛砍,棵子倒下一地,母亲便显露了出来。而刚才还遮住的玉米,也像小山似的,一堆一堆地裸露出来。远远地看,又像一个个金黄的馒头,在田地间吐着芳香。母亲就站在不远处,双手不停地掰着玉米,人影在地头时隐时现。少年抿嘴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抹抹脸上的汗水,便又将月牙形的镰刀挥舞起来。
在秋天,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啊!远走他乡的人,多少年难以忘怀,如今年迈的母亲已白发苍苍,而玉米地里的那个少年又身在何处呢?
村庄散落在河谷的那片白杨林里,远看又极像一块布景随意地挂在那里。秋收的季节,大人和小孩都在田地里忙碌。村庄便显得格外宁静,仿佛像失去了人烟,只有风暖暖地吹动着树梢和院里的花树。一枚花瓣悄然落下,无人理会,却被小院前的一渠悠闲的秋水飘向远方,正应了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古诗。
傍晚,夕阳西下,一抹晚霞落在天际,村庄开始有了渐远渐近的声响,有了生机。先是暮归的牛群在村外的小路上荡起了一层浮尘,牛是从低洼的那片大苇湖里爬出来的,肥壮壮的身子油光可鉴。吃了一天的青草,牛像是充了气似的,腆着鼓鼓的肚子,边走边用牛尾不停地拍打着身后的蚊蝇。不时心满意足地“哞哞”两声。有个村童在村口迎候着牛群,手里拿着一根活扣的粗绳,认准了自家那头,然后将绳往牛角上一套,牵着便走。回到家里,又往一根木桩上一拴,丢下一捆青草,便又大呼小叫地吆喝着找同伴玩耍去了。
暮霭缓缓升起。回头看身后的路,有隐隐绰绰的人影晃动,下地的人从田间的小路上回来了。一辆毛驴车“吱嘎吱嘎”地碾过路人。车上坐着一位系红头巾的年轻女子,像一团火苗,在暮色里一闪一闪,路人中便有后生和赶车的汉子打趣逗笑。那女子知道是因她而起,羞羞地,不恼也不搭腔,却猛地夺过鞭子,往驴身上狠抽两下,骂一声“畜生”,不知是骂人,还是骂驴。那小驴一激灵,撒蹄疾跑,车上的汉子一个趔趄,险些倒下。车后便放肆地留下一串嘻嘻哈哈的笑声。
村中开始掌灯,抬头看每家小院的上空都缀满了星星。家家锅碗瓢盆丁丁当当地响。赶着晚饭,吃晚饭。这时,有炊烟升起,却看不见。已融入暮色,只有一盏灯,在门前的林子里泄露出一地桔色的灯光。呵,这故乡的村庄,梦幻般飘浮在美丽的河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