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马良效

冯占军的车又一次熄火了!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熄火，他气恼地下车，恨恨地关上车门，打开引擎盖，想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发动机还在晃动着。竭力证明自己已经尽力了，黑烟在弥漫，好像整个机箱的每一个部件都在准备着随时燃烧。冯占军其实也不知道如何修理，他只是做出一个出了问题就立即处理的姿态，虽然这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这符合他一贯的行为：出了问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所作为。冯占军看了一会，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如何下手，只好做罢，拿出手机。把办公室主任叫来，让他再找一辆车，并把坏了的车带去修理。作为一家公交公司的经理，冯占军管辖着两百多号人，在这个小县城也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因此，找辆车对他来讲并不是什么问题。在等车的空闲里，冯占军开始思索如何处理今天面临的大问题。总体而言，今天的冯占军并不顺利，首先是税务局开来巨额罚单。让他非常郁闷，接着是汽车接二连三地熄火，好像在火上浇油，让他更加恼火。冯占军此行目的就是去省税务局，找局长章华。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发现，他和县税务局局长的斗争已经公开化了，而开来的罚单，就是对他的最后通牒，证明局长刘平才已经拿他下手了。他如果再不出手的话，恐怕自己要被赶出这个县城了。投资的钱打个水漂不说，今后也无颜出现在这个小县城了!

刘平才和冯占军之间的斗争，表面上看来是维护税务工作的严肃性，但实际上却是因为冯占军没有给刘平才足够的股份而引起的。虽然在开业之初，冯占军向刘平才表示过，如果能给自己一个比较低的税额，等过了过渡期，自己立足以后，一定好好感谢他。然而，刘平才明白，对于这些生意人来说，县官不如现管，长线承诺不如立即兑现，虽然他知道现在的冯占军还没有能力给他足够的“礼金”，但如果明确了自己今后的利益，他以后根本不用操心。所以，他答应以最低的标准收税，只收20％的税，但要求冯占军给他一定的股份，。这个要求其实也不过分，对于这一行业来说，能收这样的税，就是经营利润的再扩大，求之不得。但冯占军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知道这些官员只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知道过了明天。刘平才还是不是这里的局长。如果送过去厚礼而过不了多久刘平才被调离，他这些钱岂不是白白花掉了?当然，如果刘平才被提拔的话，也许还能继续沾光，但刘平才已经过了提拔的年龄，而且也得罪了不少的人。冯占军估计刘平才的风光不会有多久，所以，他能推则推。表面上以自己是招商引资企业，应当享受优惠政策，况且现在没有资金为借口，其实在等刘平才的调令。可未曾想到，等来的却是刘平才的巨额罚单!

现在的冯占军只能背水一战了!要么赶紧把钱送过去，并向刘平才求情下话，要么把刘平才弄走。前者在钱上只是暂时之痛，但让冯占军仍然脸上无光；而后者却能一了百了，并让他扬眉吐气。问题是，如何把刘平才弄走呢?他想起自己父亲的好朋友章华来。虽然说冯占军的父亲因病退休，但却有很深的人脉关系，而章华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逢年过节时，两家人还互相来往。章华当上省税务局长后，这层关系仍然保持着。

但冯占军不能让自己的父亲出面，更不能让他“知道”此事，因为，他深知，不能让自己的父亲在这种事情上给老朋友为难，以确保在更大的事情上发挥作用。但是，如何利用父亲的面子而不让他知道，这里面有很大的学问，也需要很好的理由。

冯占军开始盘算如何打好这套组合拳：既能不伤父亲的面子，又能让章局长以恰当的方式调离刘平才；既能让花的钱起到长效作用，还能让自己在新来的局长面前树立足够的影响力。

他开始思考章华局长的爱好来，他知道，章华局长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更无什么特别的爱好。这着实让他头疼，他明白，对于有求于官员的生意人来说，不怕你有爱好。就怕你什么都不爱好，只要你有了爱好。就有足够的空子来钻，方法不是问题，问题是针对什么。

他想起章局长来自己家时的那种气宇轩昂的举止、言谈儒雅的表情，觉得这一定是个很清高，很廉洁的官员。对于这种官员，如果你的措施稍有不慎，就会带来灭顶之灾，不但成为他更加清廉的证据，还有可能损伤父辈多年来的交情。想到这里，冯占军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考虑一些细节问题。突然。他想起有一次自己带着办公室女秘书田园园给章华送材料时，章局长的目光在小田身上游离，当时自己并没有在意，因为小田向来打扮新潮，本来就容易引人注意，但这一细节对于此刻的冯占军来说，无疑是一道亮光，照亮了他在黑暗中苦苦寻找的道路。他马上打电话给小田，让她带上一些土特产与他会合。

小田初中毕业后没有上学，在一家美容美发店打了三年工，从最初的胆小腼腆慢慢变得开放起来，学会收拾打扮自己，经常和那些来店里“理发”的男人们打情骂俏。后来父母看不下去，就给她开了一个服装店，但仍然没有能收拾住田园园的心，她常常与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们厮混。不久，服装店也关了门。冯占军在筹备公司时，就知道田园园能喝酒，于是便找她来自己的公司，负责对外联络。这一工作使田园园的能力得到充分发挥，比起美容店来，在公交公司上班毕竟也是一份体面的工作，所以田园园很卖力，也很积极，常常在冯占军的应酬酒席上把那些客人们灌得不省人事。她有许多喝酒的法子：抛一个媚眼、娇滴滴的声音以及撩拨的动作，扰乱了客人的心思，让客人在不明就里中喝下杯中酒，其结果使冯占军的外交攻略无往而不胜。从公司建立到正式运转，田园园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冯占军对她也另眼相看，在工资之外，常常给她比其他人更多的红包，而田园园也用更加努力的表现来回报他，甚至对他说，可以为冯占军做任何事情。当然，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神是暧昧的。而冯占军清楚，自己不能和她乱来，如果一旦他们之间有了那种关系，公司就无法正常运转。他深知红颜祸水的道理。所以只是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牢牢定位在金钱上的互相利用之上：他付钱，田园园出力。

而这一次，他知道，必须要让田园园出马了，虽然要出更多的钱，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因此，他对田园园表达了自己的心思，并掏出一万元钱让她买几件新衣服，并让她明天在省城宾馆订一套豪华套间。田园园也没有推辞，拿了钱，把带来的土特产放在车后备箱里，坐了另一辆车回去，两个人约好第二天在省城见。她知道老板的心思，对她来说，和男人发生关系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有没有必要而已。

冯占军在路边考虑了良久，对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仔细斟酌，然后掏出手机，给章华局长打电话。

“章叔叔吗?我是小冯，你好吗?”

“是你啊，小冯，你最近在干什么啊?不给叔叔打电话，是不是很忙?”章华在电话中很客气，一副长者对小辈责怪的口气。

“不是啊，叔叔，最近在忙公司的事，还没有向您汇报呢，你在不在家啊?我正往您家走

呢!”

“我现在在办公室，等会要开会，你先去家里吧，你姨在家呢，开完会我就回家，咱爷俩聊一会。”

“那好吧，章叔叔，我这就去，在家等您!”说完挂掉电话。

当冯占军大包小包地出现在章华家的楼道时，从门里出来一个人，点头哈腰地向章华夫人告别。冯占华转过身，装做在等人，等到那人下去了，他才走向门口。章夫人还没有关上门，冯占军就出现了。看到他，章夫人很开心，全然没有了刚才对那人的礼貌性表情，而是像看到自家的孩子似的，非常热情。走进门的冯占军看到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好像很厚，他只是掠了一眼，把特产放在地板上，很客气地说：“我带来了一些特产，给您和叔叔补补身子。”章夫人用责怪的口气对他说：“看这孩子，到你姨家还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这么费心呢!”冯占军说：“做小辈的，尽个孝心而已，东西有点重，我给您放在餐厅里吧!”于是又将放在地上的东西拿到餐厅。他这样做，其实也是给章夫人机会。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把桌子上的信封收起来。当冯占军慢慢腾腾地从餐厅出来时，果然发现信封不见了，而章夫人神色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谦让着先让章夫人坐下后。又乖巧地坐在章夫人的身边，就像他是她家孩子一样，这一举动的确让章夫人感动，她用手摸摸他的头，很慈祥地说：“这孩子，长大了!”两个人开始拉起家常来。

过了一个小时，章华局长回到家，他爽朗的笑声立刻在房间里回荡。

“小冯啊!最近怎么样?公司还顺利吗?”

“托您的福，一切都很顺利。”冯占军谦卑地回答。

“很好嘛!一个良好的开端就是成功了一半嘛!还要继续努力，不要骄傲，企业嘛，很能锻炼人的!咱们的小冯也成熟喽!”

“哪里哪里，这是叔叔阿姨教诲的结果，我还要继续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

“你这样谦虚，一定还能成大气，说说看，需要不需要叔叔帮忙?”

“也没什么事，叔叔明天有空吗?我想请您吃个饭。”冯占军的语气中充满着期待。

“哦?你到家里来吃不就行了嘛，我可以陪你，干嘛要去餐厅?”

“听说最近新开了一家餐厅，环境、饭菜味道都很不错，我想请您感受一下，再说，也算是表示侄儿的一份心意嘛。”

“那好吧，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我一定参加!”章华知道，冯占军如此执著，一定有什么事，但也不能让章夫人知道，所以，他再没有推辞。

当冯占军告别出来后，章夫人马上去打开他送来的土特产。四盒精美的东北人参，两条高档烟，以及两瓶茅台，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有两万元钱以及公交公司目前面临的困难报告。章华仔细地看了报告，很满意冯占军的老练和细致。其实，刘平才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在很大程度上，他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着刘平才的骄横，因为他理解一个即将退休的领导干部的心思，毕竟他的机会不多了。但这一次刘平才跟冯占军过不去，至少可以证明冯占军并没有把他和章华之间的关系公开，也没有利用过章华的这层关系，加之冯占军在报告中所述的困难也是真实的(至少在报告上是如此)：一是公交公司还在经营初期，各项准备工作需要大量的财力，上缴税收有很大困难。二是县上对黑车运输的管理力度不大，私车、无牌车泛滥，存在安全隐患，而且也给公交公司的运营带来很大的压力。三是公交公司作为正规经营的公司，各项制度健全，安全保险有保障，而黑车无证无保险，如果不进行严格管理，公交公司的合法利益不能受到保护，而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交大额的税收，对公交公司不公平。

章华看完报告，便给刘平才打电话，对方正在通话中，章华等了一会，刘平才打电话过来。

“章局长，您好，您找我啊?有什么指示吗?”

“嗯，老刘，最近工作忙不忙?”

“章局长，是这样，上次全省税务工作以后，我们局把贯彻会议精神放在当前工作中的首位，在加大征收力度上下功夫，在拓宽税源上想办法，在提高服务质量上创思路，全局上下齐心协力，目前各项工作进展顺利，这几天我正准备来向您汇报工作呢!”

章华估计刘平才一定在办公室里拿着稿子，要不然他不会如此流利地汇报，对这个圆滑的下属，他心知肚明，但没有点破。

“哦，这样很好嘛，看来你们的工作还是很主动的嘛，在征税上有没有钉子户啊!”

“没有没有，章局长请放心，目前由于宣传到位，服务周到，我县的税收还是得到了工商户的理解和支持，配合都很积极，没有什么困难和问题。”

“那就好，希望你们继续加大工作力度，争取走在全省前列!”

“一定一定，章局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的。感谢您对我县工作的支持和关心!”

打完电话，章华明白，刘平才和冯占军之间是个人利益的斗争，与工作无关。如果放任刘平才，冯占军将承受巨大的损失。但如果处理不当，刘平才会倒打一耙，给章华为难，这让他一时下不了决心。

第二天，章华被冯占军的车接到酒店。这是一家新开的五星级酒店，装饰豪华，金碧辉煌，透露出独霸一方的气势。酒店的包厢很大，里面配套齐全，可以吃饭，唱歌，打麻将甚至还有卧室!可以说走进包厢，根本不用出来，可以干成任何能干的事!

但奇怪的是，包厢里加上他，总共才三个人，除了冯占军，当然还有楚楚动人的田园园。冯占军向章华介绍田园园时。语句中充满溢美之词，好像她是一个仙女，专门来搭救濒临困难的公交公司似的。在介绍的时候，田园园很大方地主动和章华握手，温软小巧的手被章华的大手握住，章华发现，比起上次来。田园园好像更漂亮了，也更老练了，而妩媚的眼神蕴涵着无限的意味。三个人坐在大餐桌上，距离之远，几乎到了打电话聊天的程度。于是，冯占军提议把麻将桌当成餐桌，这样三个人就近一些，说话也方便。田园园轻快地帮服务生收拾好麻将桌，她的动作麻利，在取章华眼前的茶杯时，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他一下，身上的香水扑鼻，章华不明白冯占军真正请客的意图，但可以肯定，真正的文章在这个女人身上。他表情淡然，做出很随和的样子，但一直没有放松警惕。

上菜的时候，田园园将外套脱掉，紧身的衣服将匀称的身材暴露无遗，而凹凸的曲线就像一幅迷人的画面，吸引着章华的眼神。冯占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为自己的安排感到得意，他看了一眼田园园，给了一个暗示的眼神，田园园马上明白他的意图，对章华说：“章局长，我不能像冯总那样叫您叔叔，虽然我也是小辈，但毕竟不想让您产生我攀高枝的误会，我还是叫您章局长，好不好?”娇滴滴的语气。

章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是证明她和冯占军之间没有男女关系，虽然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二是表明在某种程度上，她和章华之间的关系有无数种可能。

他哈哈笑了两声，“好好好，这样称呼好，小田还是很懂事的嘛!”

“那我能不能以唯一一个女士的身分，提

议咱们喝点酒呢?”田园园说话的时候，微微向章华倾着身子，足够让他可以看到自己黑色的胸罩。

对于这种请求，章华知道，这也是个局，明摆着让他无法拒绝，因为人家是唯一的一个女士，虽然总共才三个人。

他迟疑了一下。看着冯占军，冯占军做出很为难的样子，“章叔叔，要不少喝点?权当是调节气氛。”

章华还没有表态，冯占军就让服务生去拿红酒，好像知道章华会同意一样。果然，章华什么也没有说。

倒上酒，田园园提议为章局长的身体健康干杯，然后为章局长对公司的关心支持表示感谢干杯，又为章局长在工作上的大刀阔斧，一定会前程无量干杯……

两个男人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被田园园无懈可击的理由灌下了一瓶红酒，而这个时候，第二瓶已经打开了。章华觉得这个姑娘太过于主动了，这让他略有不快。但每次她先喝完酒时，逼得章华也不得不喝下，毕竟，他是一位大男人，不能败在一个女人手下，所以硬着头皮也喝了下去。冯占军意识到田园园太过于直接的进攻会让章华反感时，他便提议让田园园玩个游戏，输的人喝酒。喝了几杯的田园园面若桃花，更加妩媚。而此时的章华知道，今天自己一定会被这个女人想方设法俘虏，虽然他能够拒绝，此刻只需要站起来。以有事为借口离开就行，但这不但有失长者的风范，也有临阵逃脱的嫌疑。但他明白这二人来者不善：一个是风情万种的交际花，另一个是会察颜观色、老练圆滑的所谓的“侄子”，这桌饭的目的有两个：把章华拿下，把刘平才弄走!

但章华岂是一般人物，怎能轻易就范?他倒想看看这两位有什么招数让自己缴械投降?他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想法，准备应战。

田园园建议章华出题。自己答，如果答不对，她喝酒，如果答对，章华喝酒。这冒似公平的游戏似乎于章华有利，但这其实是一种苦肉计，因为无论如何，章华不可能让一个女人喝太多的酒的。章华犹豫了一下，看着冯占军，冯马上就明白，章华可能要出一些比较暧昧的问题，但不知道能不能当着他这个侄儿的面说，在冯占军面前。他毕竟还是叔叔。而这个时候，冯占军的手机不失时机地响了，他说了一声“对不起，你们玩。我去接个电话。”走出包厢门，他对服务生说：“今天这个房间里不能再进任何一个人，所有费用由我埋单，这儿发生的事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出了差错，我会找你们经理算账!”说完给服务生两百元小费后扬长而去，服务生很慌乱地接下钱，他明白，今日来的一定是大人物，但他不想去打听倒底是谁。这种事，知道的越少，麻烦也就越少，反正二百元已经进了自家腰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只要守住这个门就行了。

房间里的章局长和公交公司田园园主任之间已经开始了轻松愉快的答题游戏，门外的服务生时不时听到房间里传来的笑声，这种欢乐好像也感染了他，也让他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这种愉快心情一直保持到了深夜，保持到第二天早上。而在这个期间，他的确做到了没有让任何人闯入，自然，也没有任何人从房间里出来。

第二天早上，睡在宾馆里的冯占军收到田园园的信息：“事已成功!”他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跑了几圈。然后，给她回复“大恩难忘”!

然后又给刘平才打电话，语气十分客气：“刘局长，你好啊!我已经收到你的通知了，能不能通融一下，给点我时间筹措一下?”

刘平才很冷淡，说道：“这个通知，是局务会议研究决定的，你向我汇报没用，赶紧缴纳罚款吧!否则要让你关门!”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冯占军冷笑了几下，心里骂道：“妈的，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这头蠢驴!”

两天以后，正在开局务会议的刘平才接到任免通知，免去他的税务局长职务，而接任他的，则是一直提醒他不要对冯占军动真格的副局长。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