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苏鹏
《完整的城市》 1935-1936年 恩斯特 ( 德国)
残酷的烈日下,是一片辉煌过的废墟。毫无生气的《完整的城市》里,只有巨大的爬藤植物无节制地蔓延,正在吞噬人类文明的成果。
诡谲、混乱,摸不着头绪,恩斯特的画空旷、疏离,有一种难以亲近的冷漠感。华丽繁复的氛围,却掩盖不住空虚与绝望。
梦与现实,看上去是两种不同状态,但不论哪一种都是“绝对”的现实。有人曾问爱因斯坦,第三次世界大战用什么武器,爱因斯坦诙谐地说:“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用什么武器,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用的武器是石头和木棒。”暗示现代战争必将人类打回蛮荒,一如恩斯特这幅苍凉的景致。
“本质是骚动的,不然就不是本质。”恩斯特偏爱用怪诞无关联的意象,表达梦幻中的记忆。而现实中,尽管恩斯特的女友多如繁星,数次婚姻不同程度影响到他的创作,但于1962年反复润饰出版的自传,故意隐瞒自己的私生活,不让人靠近他真正的创作源泉。副标题起的很讽刺“真实的织锦、伪造的织锦”。
在超现实主义画派里,恩斯特最具独立精神也最难把握。他坦言自己画的是虚无的梦境,突然的情绪,心灵的危机。从不企图在精神上改变这个世界,只想在某种品质上建立对话。
当年《红高粱》红遍大江南北后一次跟作者莫言对话,他对说我梦成就了他很多小说。“我在梦里愉快的事情非常少,多数是恐怖的梦,潜意识地惧怕,在梦中经常是身陷绝境。突然梦醒,惊得满身冷汗,而后长舒一口气:噢,原来是梦。这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直言不讳《红高粱》是他修建的一座坟墓,“在这个坟墓里,将埋葬1921—1958年间我的故乡一部分父老的灵魂。”我回应他任何怀旧或许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息,他用近乎戏谑的口吻说:“人的一生总有感到顶不住的时候,但过后一想,简直不值一谈。真正的困境其实都是人自己造成的。人心才是最大的困境,世上本无困境。”
主张“世界是荒诞的”的哲学家萨特,在其著作《存在与虚无》里诉说,在这茫茫的世界里人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有感到恶心。从恶心自己,萨特开始觉醒,对控制人们生活的外在力量感到恶心,坚信不自由的存在就是虚无。
正因为如此,1964年萨特拒领瑞典科学院颁给他本人的诺贝尔文学奖。他在谢绝宣言中称“我一向谢绝来自官方的荣誉”,“我所能够获得的一切荣誉都会使读者产生一种压力,我认为这种压力是不可取的。我是署名‘让·保罗·萨特’还是‘让·保罗·萨特:诺贝尔奖获得者’,这绝不是一回事。”
受人尊敬的萨特也令人望尘莫及,没有不受控制的存在,活着就没价值吗?我觉得东方式的虚空更清心。石巩禅师曾问师弟:“你能否抓住虚空?”师弟答:“能!”石巩说“抓给我看”,师弟向空中抓了一把。石巩笑道:“真明白虚空吗?”于是起身抓住师弟的鼻子说:“这才算是抓住了。”石巩深知万法本空,能抓到的是有,不是虚空。洞穿虚空,方能洞穿人性。
近来随着一审判决尘埃落定,郭京毅窝案的腐败内幕逐渐廓清,在权力寻租链条上,公众惊讶的不止是这些犯罪者原本都是前途无量的政界精英;还有行贿名单上不乏社会美誉度颇高的富豪们的身影。到底财富腐蚀了权力,还是权力侵蚀了财富,谁能说得清?这种异化了的“中国特色”,总是不断翻演。名利的虚无在于价值取舍,内心的虚空在于人生境界。
尽人事,顺天意。内心虚空,世上能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