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建
掌门之争
青城派老掌门身患重病,他感到
自己时日不多了,便发下话来: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演武大厅,众弟子一较高下,胜者将成为新一代掌门人。
大师兄楚南山一向威望很高,“大力开碑手”更是开山裂石无人能敌,掌门人的位子似乎非他莫属,可是楚南山知道,有一个人绝对不可小视,那就是三师弟华一苇。华一苇专管众师弟的日常练功,训起人来如暴风骤雨丝毫不给情面,为此不少师兄弟心生怨恨。虽然他为人张扬,在师兄弟中呼声不高,但他一身铁布衫功夫已练得出神入化,那无影腿更是神鬼莫测。自己要想击败他,难啊!
天色已晚,烛火摇曳,楚南山正望着烛火出神,有人脚步轻快地进来了,刚一进门就亲热地叫了声:“大师兄,我回来了!”
楚南山一看,原来是九师弟管不凡。这九师弟长着一张娃娃脸,机灵活泼,很讨人喜欢,楚南山一向对他挺照顾。可他在练功上却不怎么下工夫,为此没少挨华一苇的训斥。
这九师弟前些日子回了趟老家,说是家中老母病了,他得回去探望。此刻只见他笑吟吟地放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说:“打扰大师兄清休了。回家乡一趟也没给大师兄带啥好东西,只带了一些家里土制的供香,大师兄不要嫌弃。”一边说一边打开包裹,果然是一封封黄澄澄的香,每支都有竹筷粗细。
楚南山说:“怎么能叫师弟你破费呢?我得给你银子。”
九师弟忙摆手道:“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大师兄也太客气了,我说过这只是家里的土制品而已,要说银子,像三师兄那样的人,给我再多的银子我还不给他哩。”说着,便手脚麻利地把一支香点着了,顿时一股细细甜甜的香味,溢满了整个房间。
楚南山一闻,顿感周身舒畅,禁不住说声:“好香、好香,真是难为师弟了!”
九师弟抬起一张娃娃脸道:“我知道,平日里就数大师兄疼我、照顾我,我可是时刻铭记在心的,要是将来大师兄能当上掌门人,师弟我也不枉跟你一场了。”
九师弟的话一下子触动了楚南山的心事,当下楚南山忍不住长叹一声,说:“我倒是有心长期罩着你,可……难啦!”
九师弟听了一愣,诧异地说:“大师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众师兄弟中还有人比你更强吗?噢,我明白了,大师兄是不是顾忌他?”说着指指隔壁的院子,那院子里住的正是三师兄华一苇。
楚南山没有说话,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这是默认了。九师弟忽然笑了起来,说:“大师兄为人也太厚道了,我常听老人们讲,大丈夫行大事不必拘于小节,所以在这件事上,大师兄不妨变通一下,硬攻不妥,咱还不能智取吗?”
楚南山一听眼睛“刷”地一亮,目光炯炯地问:“九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九师弟急忙连连摇手,说:“我小孩子家只是说着玩玩的,大师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心生歹念
一晃过去了好多天,楚南山越发心急了,因为隔壁的三师弟练功一日猛似一日,每天早起晚睡,喊声震天。楚南山知道,那喊声多半是喊给他楚南山听的,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华一苇的中气越发充沛了,一掌一腿直击得那大槐树剧烈晃动。可自己的功力不仅不见长进,反而渐渐萎缩,这真是欲速则不达啊!看看铜镜中的自己,好像越发清瘦了,这都是自己忧虑过度的缘故,幸亏九师弟送的香颇有安神的功效,能让自己时不时地睡个好觉。唉,到底怎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呢?仔细想来,九师弟的话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天,楚南山叫来九师弟,说:“小师弟,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九师弟本是嬉皮笑脸的,一见大师兄说得郑重,连忙把笑容一收,说:“大师兄请说,只要我做得到的,万死不辞!”
楚南山面色沉稳地说:“万死说不上,只需你跑趟腿而已,”说着他取出一小坛竹叶青酒来,“你想个办法把这坛上好的美酒送给你三师兄,你知道的,他这人嗜酒如命,这酒又封存了十年以上……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说酒是我送的,懂吗?”
九师弟分明看到大师兄说这话时手指在颤抖,当下他不动声色地说:“大师兄,我明白了,我就说这酒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好不好?”
楚南山望着九师弟带着酒小心离去,长舒了一口气,那酒当然是好酒,可是里面放了好多药,那药叫“销魂酥骨散”,专能销蚀人的武功。
果然,过了几天,隔壁院子里的呐喊声小了很多,尽管三师弟还是一如既往地晨昏苦练,尽管他也撑破了喉咙大喊,但楚南山是什么人,他清楚地辨出那力道已如强弩之末,三师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可是楚南山分明感觉到内心深处,那抹不去的内疚之情,这样做是不是太过阴毒了?自己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唉,九师弟说得对,大丈夫行事本不必顾忌那么多的,等日后当上掌门,再多多补偿三师弟吧!
这晚,九师弟又带了一样东西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只香气浓郁的桂花板鸭,楚南山平素最喜美食,当下笑吟吟地问这又是干什么。九师弟嘿嘿一笑,说板鸭不是他的,而是三师兄让送的,三师兄还不让说出板鸭是他的。临走时九师弟说:“大师兄,这板鸭,你最好不要吃,我害怕……”楚南山阴沉着脸点点头,这还用说吗?想不到三师弟竟跟自己想到一块了,这样也好、也好……
悔不当初
一晃到了八月十五,高高的青城山上月明如昼,偌大的演武厅里人声鼎沸杀声震天,争夺掌门的比武大会已经开始了,可是呼声最高的大师兄楚南山却没有参加,这使得大家暗暗吃惊。
因为楚南山病了,此刻的楚南山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虎虎雄风,而是浑身软绵无力风吹即倒,每天只想蔫蔫地睡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气神来。他下山找遍了方圆百里的郎中,可谁也查不出症结所在,只是说思虑太多伤了元神,卧床静养就行了。
楚南山听了心如死灰,谁让自己心里有鬼来着?这真是害人反害己啊!
比武声声声入耳,楚南山忍不住热泪长流,站起身颤巍巍地来到院子外,忽然他看到隔壁的院子里烛光微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三师弟也没有去比武?对了,他喝下了那坛毒酒又怎能去比武?
楚南山心里这么想着,脚下也不停,进了隔壁屋子一看,顿时一惊,只见三师弟瘦骨嶙峋,昔日的宽胸阔背早已不在,活脱脱一副病夫的样子,不用说全是那毒酒害的了,此时,他正无力地趴在桌上,耳朵向着演武厅的方向侧着,眼里分明有泪水。
华一苇见来人是楚南山更是吃惊,吃力地站起身问道:“大师兄,你怎么没有去比武?我还以为这掌门人铁定是你哩……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原来华一苇也看到了楚南山那虚弱的样子。
两人相互搀扶着坐下,楚南山心里惭愧,回避着华一苇的目光,说:“我也不知咋搞的,就觉得浑身无力提不起劲,总想睡觉……”
楚南山抬头,忽然看到屋内墙角正摆着自己的那坛毒酒,瓶口泥封完好无损。
“这酒你没喝?”楚南山奇怪地问,他想:三师弟没喝酒,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的?
一言既出,只见华一苇现出满脸羞愧的神色,低下头喃喃说道:“不瞒大师兄,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为了争这掌门之位,我可是时时小心步步在意,那日九师弟送了这坛酒给我,我就多了一个心眼,因为我知道他跟你走得近,所以生怕大师兄你算计我,就一直没喝,现在看来真是小肚鸡肠了。大师兄,今日我索性说出来吧……你变成这样全是我害的啊!”
楚南山吃了一惊,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见华一苇双唇颤动,表情痛苦异常,说:“我一心想争那掌门之位,可心里又对你十分忌惮,想来想去竟入了魔道,便让九师弟送了一只板鸭给你,那板鸭……已被我做了手脚,实在是吃不得啊!大师兄,现在我终于把心结解开了,心头畅快得很,要杀要剐任凭大师兄你处置,我决无怨言!”
楚南山刚想说话,却忽然闻到一股特别的气味,那是一股细细的、甜甜的味道—正是九师弟送给自己的土香味道!九师弟不是说过此香只送给自己一人的吗?
楚南山忽然莫明其妙地兴奋起来,是的,只要一没精气神他就燃起此香,片刻过后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劲道。
此刻楚南山虽然脑中一片混乱,但仍觉得心里有好多疑问,便问道:“三师弟,你这香是哪来的?”
却见昏黄的烛光下,华一苇脸上现出一副似笑非笑的陶醉神态,眼也不睁,梦呓似的说道:“你问这香啊,噢,是在送酒后的某一天九师弟送的,他说单单送了我一人。本来我蛮讨厌他的,觉得他精明过分了,所以不想收他的香,可他那日言语诚恳,说他早就跟我一条心了,还说那酒我不喝是对的,因为是大师兄你让送的,说不定其中有诈。他这么一说,无形之中我俩就亲近多了,我也就收下了香。还别说,这香真好,我现在是一日不能离了,没有它简直连觉都睡不成……”
烛光之下三师弟的表情越来越癫狂,楚南山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一颤:这么说自己在屋内嗅着香的时候也是这副神情?这是为什么?
窗外一阵凉风吹来,楚南山发热的大脑突然一凉,他想到一件事:九师弟老家不是在云南吗?云南和外国相接壤,听说从那儿新流传进一种叫罂粟粉的东西,服了之后能使人欲罢不能,先是莫名其妙的兴奋,然后身体日渐消瘦,直至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夫。难道这香中有此物?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的演武大厅里忽然欢声雷动,有人在屋外奔跑着经过,口中大嚷道:“九师弟是咱们的新掌门人了,想不到他的武功竟如此之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哲学先生评曰:两位武艺高超的师兄,之所以痛失掌门之位,不光是因为九师弟的阴险,更是缘于他们自身的贪念。当他们私欲膨胀一心争夺掌门之位时,心灵的恶自然暴露无遗,这才让九师弟趁虚而入。日常生活中我们也时常会遇到同样的情况,或路上拾遗被骗,或收受贿赂入狱,都是陷入自己的欲求不能自拔,而犯下大错。
诱惑时常会有,而贪欲才是罪恶之源,若是任他风浪起,我自岿然不动,纵有千万种诱惑,又能奈我何?
(题图、插图:黄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