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平
乔喜和李波结婚20年纪念日搞得场面盛大,因为刚好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40周年,当年兵团的老知青都赶来了。他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最后举杯,为30年来他们不曾荒芜的青春、不曾淹没的才华,也为他们终于成了社会的轴心而干杯。
海誓山盟的青春
乔喜和李波1979年还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那一年,剩下的知青已经很少了,最没门路的人也办了病退回家了。那时,高考恢复两年了,已經传出回城的战友考上大学的消息,乔喜和李波非常振奋。乔喜的小妹妹正在准备高考,给他们寄来了前两年的高考试卷,他们试着做了做,发现并不难,于是决定放手一搏。大学——这是他们离开城市10年之后的渴望,也是回城的希望。
乔喜的支气管炎是老病根儿了,春天特别容易犯。5月的一个下午,两人一边背着政治题一边去部队卫生室打针。新来的卫生员拔出针之后,乔喜的右腿就不能动弹了。卫生员扔下针就哭起来,她知道进针的位置不对了。
一旁的李波赶紧想办法,她见炉子上的水壶开得“哗哗”响,抄起盆倒入滚开的水,把一个毛巾扔进盆里,用镊子拎出热气腾腾的毛巾,“啪”的一下糊到了乔喜的屁股上。
看的人还没回过神来,乔喜已经“妈呀”一声跳了起来——腿没事儿了。后来,李波对乔喜说,人家一个大姑娘,把你那地方都看了,还是当着大家的面看的,你说咋办吧?乔喜说,当然是只能给我做老婆啦!
1979年,乔喜和小他10岁的小妹妹同时考上了大学,李波也考上了。上大学之前,两人海誓山盟,约定毕业之后做夫妻,生生死死不分离。
生命中至爱的那个人
1983年7月,他们双双大学毕业。国庆节时,两人结了婚,却不能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那一年,他们30岁了。乔喜读了研究生。李波意外怀了孕,想想年纪真不算小了,她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调到同一个城市生活,是他们新的梦想。他们一周给对方写一封信,同时收到对方的信,后来这些两地书被订成了5大本集子。
乔喜的导师招了5个研究生,三男两女,每年都有几次出去实习的机会。乔喜的一个师妹实习时犯了阑尾炎,差点儿穿孔,人高马大的乔喜把她背到了医院,情急之中还为师妹的手术签了字。
回到学校后,师妹请大家吃饭。几杯啤酒下肚,师妹看乔喜的眼神就有了幽怨。饭后,她约乔喜一起散步。5月的夜晚,空气里飘着花香。“真是谈恋爱的季节呀!”师妹轻轻地说。乔喜的心正在狂跳,师妹突然转身抱住了他,乔喜也无法抗拒地揽住了师妹。
“你看到我的刀疤了是不是?你看到了我的身体,就是娶我的那个人。”师妹喃喃地说道。这句话让乔喜柔软下去的心马上变硬,他想起了6年前李波说过几乎同样的话,他的手就在那一刻放了下来。
那天晚上,他回到宿舍,马上拿出信纸给李波写信,但只开了个头,写下“亲爱的”3个字,就再也没能写下去。
3个月之后,李波难产,受了一晚上的罪,第二天还是做了剖宫手术。当医生问乔喜保孩子还是保大人时,他慌得靠住墙才没让身子滑到冰冷的地上。
在等候的煎熬中,他的思绪纷乱。他想到李波受的苦,甚至想这也许是他差点儿出轨的报应,一时间心乱如麻,胸中疼得难以名状。
当护士托着一个雪白的小女孩儿给乔喜看时,他不禁泪如雨下——这就是他的骨血啊,是他和李波的骨肉。
老婆终于被送回病房,乔喜把虚弱的女人抱到了怀里。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爱上小师妹,因为,他没法失去怀抱中的这个女人,否则,他的心会疼死。
“海盗来了”
乔喜拿到硕士学历之后,李波也考上了研究生,孩子交给乔喜带着,这时孩子的太奶也从老家成都过来帮忙。
又是一段两地书的日子,生活又忙又累又苦,乔喜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同时还是厂里的课题小组成员,要不分白天黑夜地加班。一次,他去工厂下木料时,让飞溅的木屑打了左眼。李波得到消息后,立即从学校坐夜车赶往医院,陪丈夫做手术。
那时候生活非常拮据,到菜市场买只鸡给丈夫补补身子都要犹豫半天,李波把钱攥在手心里,钱被汗水洇得像从河里捞上来一样。
一只鸡炖熟了,两只大腿一只给女儿一只给太奶。太奶舍不得吃,最后还是给了女儿。鸡胸肉撕成一条一条的给丈夫,她只吃了两碗白饭,浇上一点儿鸡汤,便觉得真香。她还盘算着,晚上用剩下的肉和汤煮面吃,又是美味的一顿。太奶在门厅看着厨房里省吃俭用的孙媳妇,眼圈就红了。
乔喜出院了,满脸络腮胡子不说,一只眼上还戴着黑色的眼罩,女儿一见便大叫:“海盗来了!海盗来了!”
这次意外让一家人有了短暂的团聚,“海盗”带着大家去了城里的公园,女儿坚持让“海盗”爸爸划船,于是租了一条小船,一家4口在水面上泛波而行。
乔喜和李波还是上小学时在北海公园划过小船,那时他们喜欢唱《让我们荡起双桨》,一转眼,就是自己的孩子荡起双桨的时代了。
上岸之后,一家人拍了张纪念照,后来挂在家里。好多年以后,有人看到之后说,乔总年轻时还真逗!他们不知道那不是戴着玩的,而是真的差点儿瞎了一只眼。
那次游园之后,他们发现这个城市还真美,只是以前没时间好好看看。李波临回学校的那个晚上,跟丈夫畅聊起年轻时在内蒙古的日子,又是怀念又是留恋。
第二天早上,太奶起来做饭,听到孙媳撒娇的声音:“不想走啊!”老人直摇头叹息。李波临走时跑进厨房,抓住太奶的胳膊,小声说:“太奶,我给您买了个金戒指,有点儿小,您别嫌弃啊!”
太奶听了一惊,说:“你哪儿来的钱啊?”李波说:“我打工了。”太奶把眼睛一瞪:“你打工挣了钱也不说买点儿肉吃,给自己补补身子!”
李波忙用手捂住老人的嘴,小声说:“我吃啥也不长肉,浪费。”然后拿出戒指,给太奶戴上。太奶把李波搂到怀里,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踏实。
迷茫的中年
分居8年之后,夫妻终于团聚了,他们俩也已经是快40岁的人了。
乔喜不到40岁就当上了厂里的副总工,48岁被提拔为总公司的经理。女儿乔姗姗被保送上了北大。
那一年,李波被提拔为单位的总经济师,去美国做了一年访问学者。就在那一年,乔喜出了状况。
合作单位的市场总监小夏是个年轻女人,身材火爆,更兼言语大胆,嬉笑怒骂颇有江湖范儿,深得客户喜爱。
乔喜是小夏的大客户,重点维护的对象。从接机、订酒店到谈判、晚宴,都是小夏亲力亲为。
乔喜从走出机场的那一刻起,就不断地遇到惊喜。先是小夏挂到他脖子上的紫色花环,是用小小的苜蓿花编成的——那是他最喜欢的花。
在内蒙古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一小朵一小朵的苜蓿花,在春天的风里颤抖着、招摇着。花开的季节里,乔喜还为李波朗诵过泰戈尔的诗。那时,他们躺在草地上,咀嚼着青草的芳香,天空蓝得令人眩晕……乔喜在从机场去市里的高速公路上,有片刻的恍惚。
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小夏也给他留下了很难忘的印象。李波走了9个月,他像所有经历着空窗期的男人一样,充满对妻子的思念和对异性怀抱的渴望。
晚宴在郊外的温泉度假村举行,乔喜一反常态地豪饮。饭后,小夏问:“乔总,是否有雅兴一展歌喉?”乔喜说:“我只会唱老歌。”
他唱《三套车》,音色浑厚、苍凉,是当年知青最喜爱的一支歌。他觉得自己就快是那匹老马了,青春的岁月已成往事,内心里有一瞬的慌乱——往前看,30多年过去了;往后看,还有什么梦想在等待着自己?
唱完歌,小夏又抓着乔喜的手跳了一段情意绵绵的四步,眼前暗香浮动的年轻女人让他燥热。晚宴结束,乔喜回到房间很快就睡着了。半夜醒来觉得饿了,便打电话给服务台,没想到对方说夏总吩咐了宵夜,马上送到。吃完美味可口的夜宵,乔喜又到外面去泡露天温泉,仰头看着繁星点点的天空,酒醒了,整个人也彻底松弛下来。
起身准备回去的时候,有人从背后为他披上了浴袍,他一惊,回头看到了小夏,说:“你也在这里啊!”小夏含情脉脉地说:“人家等了您一夜呢。”乔喜这才想起宵夜,问小夏:“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几样小菜呢?”小夏说:“人家可以到酒店打听呀!”
一股比温泉更加温柔的暖意涌了上来,乔喜顺势揽过了小夏……
这个男人老了
3个月后。李波回国。一天夜里,无意间听到乔喜在书房打电话,只有一句:“拜,亲!”
李波一夜无眠,但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她尽可能地推掉出差的机会,并且开始练瑜伽健身,让汗水冲刷掉积在心里的一些东西。
过去,乔喜的应酬她是能推就推,现在则能参加就参加。乔喜的手下张罗着给他过50岁生日,乔喜面有愠色,一口回绝。李波知道,乔喜非常怕老。她发现,男人其实比女人更怕老。乔喜捞本儿一样地过着50岁前的每一天,呈现出不健康的焦虑与压力。他特别不愿意和年龄比自己大的人在一起,而且对年轻人,特别是年轻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李波也在发生着变化,她给乔喜拔白头发时说:“我作为老婆是不是有点儿差劲呀?”乔喜一愣,说:“没有啊。”李波说:“你看,咱们结婚快30年了,分居两地的日子多不说,我在你身边也没能好好照顾你,特别是我去美国的一年,太奶走了,姗姗去上学了,你吃了一年食堂。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以后我不出远门了,好好陪陪你。”
李波打心眼儿里觉得,乔喜若是真有了什么事,自己也有一半的责任。为了家庭,不能太顾着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了。男人老了,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自己了。
就这样,乔喜与小夏的关系慢慢断了。
姗姗出国留学之后,他们搬了家,住到了城郊的连排别墅里。李波在院前院后种了不少蔬菜,乔喜不出去应酬的时候,老两口一起打理这些瓜呀、豆呀。施肥、浇水,看它们长势喜人。
曾经的一页就这么掀过去了。李波最终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她确信有事情发生了,而且,她确信乔喜已经放下了。
重要的是,李波自己也放下了。她把伤害降到了最小、最小的程度,让它成为过眼烟云。
姗姗谈了男朋友,打电话问妈妈,该如何做一个好女人。
李波想了想,说:“好女人一定是宽厚的人,能够宽恕别人,厚待亲人。怎么说呢,就像地母一样,接纳一切的一切。你看大地上有鲜花、有清溪、有海洋,然而也有粪便、有污秽,而大地如母亲一样,接纳了这一切。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一定是男人喜欢的女人了。”
乔喜坐在沙發的另一边,歪着头听李波说出这一席话,他慢慢地走过来,用双手环住了妻子的身体,就像年轻时一样。
李波放下电话,回过头来,拥抱着丈夫宽厚的身体,就像年轻时一样。
(乔真摘自《祝你幸福·知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