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波
与年迈的瑞典国王握手之后,意大利人恩里科·费米从国王手里接过了那个属于自己的盒子。盒子里装着3样东西:诺贝尔奖奖章、奖状和信封。
此时此刻,这位1938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最想要的,是那个并不起眼的信封。因为他知道,那里面一定是奖金。
这笔钱的重要性,是站在他身旁的美国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难以想象的。不过,费米还来不及想太多,万千思绪已被四周的掌声和祝贺声所淹没。
同样是在需要掌声和祝贺的16年前,这个时年21岁的年轻人却承受了他人难以想象的尴尬与寂寞。
1922年7月,费米完成了自己关于X光实验工作研究的博士论文。答辩时,年轻人滔滔不绝,而眼前的11位答辩委员,或面带疑惑,或直接打起哈欠。答辩结束时,这些身着黑袍、头戴方巾的人,没有一个上前来与他握手或表示祝贺。他唯一感到安慰的是,论文最后得分很高。然而不知为何,学校并没有遵照惯例出版费米的博士论文。
好在参议员科尔比诺教授对费米偏爱有加。在这位政要的关照下,费米在罗马大学获得了一个教职。当墨索里尼政权决定成立意大利最高学术机构——“意大利学院”时,27岁的费米在科尔比诺的推荐下,成为院士中唯一的物理学家。
院士的身份,给费米带来了颇为可观的薪水。他忍不住对妻子感叹:“金钱总是自己跑到那些不去找它的人那里。我不曾去找它,它却自己来了。”对于这个一直缺钱的人来说,钱可以带给他安全感。
但对那身象征身份的院士礼服,他十分反感,只是在学院成立那天穿过一次。那天,刚好家里雇了油漆工,费米让妻子把所有面向走廊的门关上,他好穿着礼服出去,免得被人看见。
他同样反感的,是法西斯的各种口号和标语。在和物理学教授布洛兹一起乘车去佛罗伦萨的途中,看着沿途写着“墨索里尼永远正确”等离奇的标语时,费米每念一句标语,便大声评论道:“废话!废话!”
与此同时,费米关于核子放射阴电粒的深奥理论,也被人视为“废话”。1934年,他把论文寄给《自然》杂志,对方拒绝发表。尽管这一理论成为他对物理学的主要贡献之一,当时却没有几个人能理解。
不被理解的年轻人,决定暂时把精力从理论物理转向实验物理。在实验室里,费米不断用中子撞击各种元素。在撞击当时元素周期表上的最后一种元素铀时,他发现,铀元素具有十分强烈的反应,并且放射出来的不只是一种元素。
这无疑是重大的发现,费米自然高兴,但更高兴的人显然是科尔比诺。就在费米谨慎地表示要进一步做实验验证之时,科尔比诺已迫不及待地在科学院成果发布会上,宣布了费米实验小组取得的成果。
在法西斯政权看来,费米的发现是“法西斯在文化领域的伟大胜利”。法西斯所掌握的各种媒体开始鼓吹这一成果,并且宣称这“再一次证明了在法西斯的领导下,意大利又如同往日一样,完全可以在各方面成为全世界物理学家们的导师和物理发现的先驱”。
虚夸的报道,令费米倍感尴尬。深夜,正在熟睡的妻子,自结婚以来第一次被费米摇醒。丈夫以懊丧的语调告诉她:“我的名声成问题了。”
但更成问题的是,他们的未来和生活——第一批反犹法律获得通过,而费米的夫人加蓬是犹太人。
1938年11月10日,费米夫妇原本根据事先的电话通知,正在等待晚上6点从斯德哥尔摩打过来的电话。
孰料6点时,响起的不是电话铃声,而是广播里播音员生硬而冰冷的声音。对方宣读的是第二批有关种族政策的法令。法令限制犹太人的活动并降低了他们的公民地位。这意味着费米的夫人和几个朋友都将受到这个法令的影响。
就在一家人心寒至极时,电话铃终于响了:“瑞典科学院决定将本年度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授予费米教授。”
逃离意大利的想法,早已在费米教授的心里萌生,他只是苦于没有费用,因为意大利政府规定,出国的人只许带一定数量的现金。恰在此时,诺贝尔奖金给了费米逃亡的机会。
一个月后,费米登上了诺贝尔奖领奖台。这一次,意大利的媒体没有大吹大擂,只用3行文字报道了费米获奖的消息,接下来便指责他犯了罪,罪名是没有对瑞典国王行法西斯式敬礼。
这些指控对费米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利用这笔奖金,费米直接逃亡到美国,并主持建造了世界上第一座原子反应堆,为制造原子弹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后来,费米告诉女儿:“我相信那信封是3件东西中最重要的。”也正是这件“最重要”的东西,成就了这个逃亡者辉煌的余生。
(周文燕摘自《中国青年报》2010年3月17日,李 晨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