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
我是严肃认真的,你做砸了,你牵连到我,我会特别难受
王潮歌坐在右手边,樊跃坐在左手边。这是十几年来他们习惯了的位置。这对合作了十多年的导演,被很多人误认过是夫妻档,中国艺术圈里很少有人能成名后还能合作得这么默契的。
早就在舞台剧领域鼎鼎大名的两位导演王潮歌和樊跃,和电影导演张艺谋一起开创了“实景演出”的概念。但在和张艺谋合作到第八年时,在跟随着张艺谋参与了奥运会开闭幕式和国庆六十周年晚会的导演组工作后,就他们两个出现在了这轮的媒体见面会上。
他们很想让公众看到,在张艺谋光环笼罩下,印象系列其实已经相当茁壮。当然,换种说法就是,地球离了谁都会转的。
印象到底卖什么
《新民周刊》:看上去好像全国各地都希望印象系列能够落户,你们有什么取舍标准吗?
王潮歌:我们一直是坐在家里等。别人的邀请来了,我们就和他们握手,谈判,说说当地有什么好东西。有些面都来不及见的,当邀请来了后,我们去当地看,是否适合我们的印象演出。很多人们传说中的印象项目都还在商量中。目前只有《印象普陀》,设计方案已经完成,今年年末应该和大家见面了。其他的,将近30个省的60多个城市邀请过我们,我很感谢大家的信任,但是得说,我们是个凤凰,真的要找一个有福气的地方落下来。
《新民周刊》:有些人说,现在不得了了,“印象”泛滥,全国各地都是。
王潮歌:哪有,真有那么一天倒好了。我们也看到其他很多地方也在做类似的演出,像大理在做,有些电影导演也在做。我个人认为,这是大好事。市场需要,人民群众愿意看,票卖得出去,就可以往下演。什么时候没人来了,你就必须关门大吉了,地方领导再怎么支持,投资商再怎么砸钱,都没用的。所以我也借机说,印象系列是否要做很多,是否会真做到全国,不由其他人操心,也不由有话语权的人操心,这事由市场和人民群众决定,他们不看了,我们就歇班回家了。
樊跃:印象走到今天,无数英雄跟上来。这是大好事,特别欢迎。但是无论是谁做,严肃认真一点,别做砸了。我是严肃认真的,你做砸了,你牵连到我,我会特别难受。任何导演都不是万能的,你搞这个行,但不是搞任何事都行的,也严肃认真一点。你今天是木匠,明天就成瓦匠了,我也不相信这个。
《新民周刊》:怕不怕被人说,你们是在不同地方进行复制呢?
王潮歌:中国人好像特别怕被人说是复制,谁说复制不好,那谁就是真的无知,就是不知道什么叫文化产业,不知道人家发达地方是怎么靠复制来赚大钱的。《猫》、《西贡小姐》、《狮子王》,人家迪士尼,在美国复制了N台不说,复制到欧洲,复制到亚洲。总有人说,你们在复制。我们要真能复制就好了,我们现在愁的就是不能复制,所有的山水都是不一样的,我们又不能把雪山和大王峰挪到上海和北京去。在文化产业里,复制是一个美誉,而不是一个贬义。
《新民周刊》:还有一种说法是,你们在贩卖民俗,但却是一种伪民俗。
王潮歌:我很厌恶原生态这样的词汇冠到我们的作品上,这不是我们追求的。我们的印象系列显现的不是张牙舞爪,而是一种隐隐约约,凸显的是当地的不需要去做修饰的风俗民情,就是人家的生活,人家的家乡。这是民俗?这是原生态?我不承认。
《新民周刊》:那你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像武夷山或者阳朔,需要花多长时间了解当地人的生活?
王潮歌:我花时间特少。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会深入地采风。不,我们在十天以内就必须结束。
樊跃:你的感悟、直觉和天分是非常重要的。包括选景,就像搞对象一样,看着对眼了才行。
《新民周刊》:印象系列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王潮歌:别窝里斗了,去和迪士尼比比,人家一个《狮子王》27亿美元怎么挣的?人家背后有两个最重要的,第一,质量优先,第二,连续的创新。看完《印象刘三姐》,就不用看雪山了,不用看西湖了,那就没有今天所谓的印象系列,也没那么多人会来邀请我们。
《新民周刊》:你没有提到张艺谋。但是印象系列在宣传时,最管用的还是张艺谋的号召力吧。
王潮歌:那些才是我们项目的核心,而不在于它是张艺谋导演的。他的名声能持续多久呢?他也有败笔的时候,难道张艺谋的名声,就能让所有人像傻子似地掏掏掏,没完没了地掏钱吗?名声不能作为艺术产品最重要的因素。我们今天愿意这样说艺谋,也是不想把这么好的作品捆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捆在一个人的声誉上。
高山流水遇知音
《新民周刊》:最开始和张艺谋一起开创出“实景演出”,是有意而为之的吗?
王潮歌:张艺谋本来想在阳朔室外做一个歌剧,那时还没实景演出的概念。5年了,这事也没弄起来。见到我们时,这事几乎就是烂尾楼了,没法再推进了,没有新的资金。想法就放哪儿了。
樊跃:那时我们两个正好在桂林象鼻山底下为博鳌亚洲论坛做室外的闭幕式,有山有水的,所有的景色特征和阳朔的方向是一致的。今天《印象刘三姐》里最经典的几个段落,都是当初我们两个在那儿做过的。艺谋看了后,觉得就是他要的那个感觉,所以我们仨开始了合作。
《新民周刊》:为什么不自己做呢?
王潮歌:说实话,我们当时还挺不屑的。我们俩自己挺有想法,非常成熟了,但忽然间来了个大师。(不需要艺谋的加入?)不是需不需要,我们的合作并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门槛,好,我们今天开始合作,我们今天就不合作了。高山流水遇知音,三个人的审美这么相似,我们想做的东西方向是一致的,一起聊阳朔的创作,完全合拍,什么都没多说,就有了《印象刘三姐》。
《新民周刊》:当时怎么分工的呢?
王潮歌:排练时,他正在俄罗斯大森林里拍《十面埋伏》。电话打过来问,怎么样。我说,挺好的。电话里,我说一声,好半天才听到他的回答,根本没法交流。等到我们开演了,当地观众也看了,他从老林子里回来了,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东西,很多都是他没想到的。等到《印象刘三姐》完成后,我们又开始往下创作了。
《新民周刊》:所有人都问,张艺谋的元素在哪儿。他的名气这么大,对印象系列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呢?
王潮歌:张艺谋成了一种符号,很多观众进来后会说,我去看张艺谋。一看人多,就说,这不是张艺谋的人海战术嘛。我们有红绸,这不是张艺谋的红嘛。我想,这无需去改变,没什么可争执的。我们仨作为一个导演组合,大家叫我们铁三角,每个角都很锐利,也是个等边三角形,要不然就倒了。而且现在更多的人会说,我们去看印象系列,它已经成了品牌。
《新民周刊》:现在你们是凤凰,你们的讲述总是这么有激情,但我感觉到一种悲壯的情绪。有过吗?
王潮歌:有点悲壮。有些极其幼稚的问题,一直伴随着我们。比如,怎么还走市场呢?艺术家的良心在哪儿呢?报纸上的标题就写着,印象系列不过是以经济效益为主的旅游演出。这好像成了我的负口碑。是的,我如果不是旅游演出,难道是国家拨款的演出吗,为了得奖然后搁在库里的演出吗,难道我们所有的表演者都非得国家养着吗?国家拨款,然后得奖,进京演出,回来就有三居室,增加一级工资,这就是目的?
《新民周刊》:最开始的口碑都这样?
王潮歌:我们在的第一台演出是给导游们看的,他们刚到就问我们,张艺谋不是大导演吗,怎么不找宋祖英来唱山歌呢?我无言以对。同行们看了后会问一些特幼稚的问题。故事呢?情节呢?演员阵容呢?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主题?阳朔当地的文化人看完演出后痛心疾首,几个文化人在阳朔西街,找了个小酒吧说,你们这两个导演挺有艺术才华的,但真的不懂我们广西,真的不懂什么是刘三姐,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对歌。今天我们几个,想和你们谈谈。一帮人就给我们出谋划策,我们非常感激,但真就觉得落后是极其可怕的。
《新民周刊》:当地文化人的担忧,你們就没担心过吗?
王潮歌:有过。但我们两个属于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依然不回头的人。我们两个人,做什么可能不知道,但不做什么非常清楚。我们不做那样的晚会,不需要那样的明星,不需要讲一个这样的故事。
《新民周刊》:你们看不上?
王潮歌:看不上。我们作为艺术家,生存的意义就是创新出奇。演出刚开始时票房不好,不是一般的不好,是非常的不好,我就在导演席上数着,又进人了,又进人了。当时口碑也不好,心凉啊。但我们坚信,就等着。
《新民周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信心?很多有才华的艺术家可能终生都没遇到知音。
王潮歌:观众给的。别看这么点人,那掌声啊,那叫声啊,那眼泪啊。上来和我们说,我这辈子没看过这样的演出,我实在太激动了,不知道说什么。这样的话,每天都听到,有一个算一个啊。我知道成了,如果大家没说什么就出去了,我也就知道自己完了。虽然就这么点人,但我们愿意等。
《新民周刊》:等了多久?
王潮歌:7个月,就一票难求了。当时是1880个座位。只能加观众席,加到2200,2600,2800,3000,3200,现在加到3400。还不行,现在每天演双场,去年十一那天进了9700人,全中国第一名。哪有一个演出敢天天演,还演了7年?我们的《印象丽江》,每天敢演双场甚至3场,去年900多场,最高峰时一天4场。为什么我们要加观众席,我们的孩子们都累吐血了。
《新民周刊》:听上去好像实景演出挺简单的,和当地旅行社搞好关系,让他们把人带进来就行了。
王潮歌:现在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想法,给旅行社回扣,把人带进来就行了。他们可不知道,游客现在挑剔得很,低估了人民群众的智商。这是一个附加演出(旅游点),让人家生生地从口袋里掏出200元钱,一个晚上一个家庭可能1000元就没了,什么都没拿到,就是眼睛享受了一下,这不是小开销。当时的200元,可以买一件衣裳,买纪念品,一家人吃三餐饭,这1000元可以买上一大件了。但是现在的口碑是,如果你没看刘三姐,那你算到过阳朔了吗?你这趟桂林算白玩了。上了的士,司机就会这样说你。
印象系列部分数据
《印象刘三姐》:2009年,497场,130万观众。
《印象丽江》:2009年,900多场,140多万观众。
《印象西湖》:一周三天演双场,满员1800个观众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