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慧敏
此前,我从来没去过北京。
三年前曾经非常渴望远走高飞,到遥远的北方去,却被阻拦了下来。它对我而言是真正的异地,千里之外,北方天高地迥,风日星月无遮蔽。然而它有辉煌的过去,悠长的历史,它没有空虚与荒凉。我总想着,我一定会去的。
火车一路北上,从上海到北京要先转到南京,其间路过无锡。从车窗往外一瞥,夜晚层层叠叠的房屋后面隐约露出市区最繁华的大楼的一角。三年过去了,它还是那个样子。三年过去了,我却不再从这里出发。
对面座位上的两个年轻人都是北方的,一个也许有三十岁,额角微秃,皮肤油腻,脸庞大,我猜测他是做生意的。然而听他跟另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交谈,我对自己抱歉地微笑了。原来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北京长大,要到上海去求学,却已经学会了成年人的口吻,或者从小就是这样的?见多识广,在首善之区,光是耳濡目染也早就够了,不像我们在南方小城长大的孩子。
北方田野的清晨都罩着层白纱,地块之间隔着防风林条带,丝毫不显得空旷,就像郭沫若在诗里描写的“北方的青纱帐”一样,仿佛仰躺下去抬手就能摘到星星。我很高兴我还能记得中学读书时对它的想象,无论过多么久,只要把它存着,它肯定会出现。
朋友伊北来接我,另一个邀约一起来的朋友小山已经先到,他从合肥来。都是坐了一夜的火车,但是脚一落地,人就立刻忘记了疲惫。只是阳光干燥,晒一会儿人就有些站不住了。我们先坐地铁,后又坐公共汽车,感觉很快意,因为再怎么是高峰期都不很挤,不堵塞。然而在城里面下了车,我突然觉得非常熟稔,天桥、街道、店铺,还有夹道高树,眼前的画面仿佛在哪里见过,而我并没去过太多的地方。
“有点像南京哦。”我对朋友说。但是再走过几段路,北京的感觉还是渐渐上来了。灰蒙蒙的天是北京的,街道笔直宽阔得不可思议,这种路走多了,怕是司机也要发疯的。
伊北住学校,学校在市区,这一片大学很多。他替我和小山在附近的旅馆订了个房间。房间在二楼,有一条封闭式走廊,蛮长,大概有很多间房。但也许是旅游淡季,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都不见。在房中,我看见后窗户外面伸出的一角灰水泥房子,壁缝里长有两丛长草,看不见全貌,总觉得像一座四合院。可是这附近并没有老房区,看来是我的“一厢情愿”了。
后来在后海,林立的店铺间有一条狭道可以进去。伊北和小山在看他们的东西,我便往夹道里面走,很期待能出现老北京的厢房,可是转侧却是一堵墙,有辆旧单车靠在上面,看不见任何人。想必都是改造了的,前面留出来做店面,因为游客的缘故,生意很多。然而在去找南锣鼓巷的路上,刚钻进一条幽僻的胡同,天就暗下来了,没有灯,路上行人很少,两扇黑漆大门紧闭着,上面垂着铜环,使人疑心走进去,里面已没有房屋,只会看见稀星下的荒烟蔓草。
在北京,基本上都是长方形的大建筑,再怎么蓝天白云,落日赤金,古都永远有种萧瑟之意。电视里巍峨的城门楼,站在眼前时却感觉缩小了一号。红色的皇城墙映在参天绿树下,只有短短的一段。这保存下来的古都的一鳞半爪,现在近在眼前,近得简直觉得它有些失真,连游颐和园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这些都是事后才想起来的,当时也就只顾得惊鸿一瞥,即使有诧异也来不及多想。动物园里有一种冲天树,向蓝色的天上射去,直入云霄。我还是童年的时候见过夹道的高大白杨,跟这意境很像,没想到多年后又记起来了。那一刻,我居然疑心北京是我出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