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卡廷:历史的吊诡

石渝

在一个吊诡的日子里,又一批波兰国家精英死在这片密密的森林里。

4月10日一早,近千名波兰人聚集在位于俄罗斯的卡廷森林一处教堂,只等总统莱赫·卡钦斯基一到,波兰牧师就要开始做弥撒,为70年前埋葬在此的2万多波兰亡魂而举行的纪念会就会开始。正在人们翘首以待时,波兰驻俄罗斯大使宣布了令人震惊的突发消息:总统专机坠毁在离这儿20公里不远的斯摩棱斯克机场,总统和军政官员共97人无一幸免。

一片森林,两场惨剧。

同是“不速之客”

70年前,被称为波兰“天骄一代”的近3万名波兰军官、知识分子及商界精英,被斯大林时代的苏联秘密部队押送至此,并残酷杀害。70年后,又一批波兰精英在没有俄罗斯邀请的情况下,主动来到这片森林,他们中有总统、军队司令、政府官员、高级外交人员和牧师,他们一样死在这片森林里。70年后死亡的波兰精英,死在为70年前“卡廷大屠杀”揭开历史真相的路上。

俄罗斯官方只邀请了波兰总理图斯克,后者和俄罗斯总理普京共同主持的纪念会在3天前就草草结束。在纪念会上,普京成为第一个到卡廷屠杀纪念碑前献花致哀的俄罗斯领导人。

2个月前,莱赫·卡钦斯基曾说,作为国家元首,他理应会到那里,去纪念惨死于斯大林时代的波兰人。俄罗斯外交部门抱怨说,波兰总统甚至没有把行程知会给俄罗斯外交部门,俄罗斯官方媒体报道的只是波兰总理,而没有报道之后几天就要到来的庞大的总统代表团。

在对俄关系方面,“公民纲领党”的图斯克总理属于温和派,与普京交好。而前“团结工会”出身的卡钦斯基总统,则主张对俄强硬政策,要求俄罗斯公布“卡廷屠杀”真相,支持在波兰部署美国反导系统,支持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北约。卡钦斯基其实并不受俄罗斯欢迎。

俄罗斯斯摩棱斯克机场指挥官员称,10日早上机场上空浓雾弥漫,不适宜飞机起降,他们已经要求波兰总统专机不要降落在这个机场。但是,让总统专机转飞另一国家白俄罗斯的明斯克机场,或降落到遥远的莫斯科机场,是卡钦斯基断不能接受的,何况地面上正有千名波兰人等他到来开始纪念会。

波兰总统专机的驾机人员,曾在一年多前在首尔上空遭遇危险的涡流时,凭高超的驾机技术,化险为夷。斯摩棱斯克上空的浓雾,不会把波兰人吓退的。俄罗斯机场指挥官员称,总统专机不听从指令,执意要降落,作了三次降落的尝试,最后飞机擦到树枝,失去平衡,偏离跑道方向,坠毁于树林里。

空难过后,普京与图斯克又一道再度出现在这片森林,来到飞机坠毁现场,向遇难人员献花致哀。这是普京在数天之内两度为波兰人献花。

空难消息传回波兰,举国悲伤。一位50多岁的波兰市民告诉《洛杉矶时报》记者,他感觉自己已经死去一半了。

“卡廷大屠杀”的真相

1941年,纳粹德国强招波兰人、捷克人及俄罗斯人,在其侵占的俄罗斯西部斯摩棱斯克原始森林里修建铁路。工人们挖出万人坑,累累白骨震惊了世界,纳粹德国谴责斯大林屠杀波兰人,斯大林矢口否认,反而谴责纳粹德国嫁祸于人。

自此之后,关于纳粹德国秘密屠杀了数万波兰人的“故事”成了正统的真相,一直维持到苏东剧变前夜。令波兰人痛苦不堪的是,斯大林屠杀了波兰人后,波兰还“光荣地”在二战结束后成为了苏联的卫星国,追随苏联,成了对抗西方的苏联阵营中的一员。

但历史是掩盖不了的。关于卡廷惨案的研究,一直在进行。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被迫承认了苏联军队杀害了波兰人,但为何要残杀、杀了些什么人,一直作为国家机密,拒绝告诉波兰。

真相一直隐瞒到2010年。今年初,俄方同意把近百万页的秘密档案移交给波兰,波俄关系回暖,普京邀请图斯克参加俄方的纪念会。

在4月7日的纪念会上,普京说,上世纪20年代波苏战争时期,斯大林由于战术失误,意外败于波兰,让这位极权主义者怒不可遏。在这场令苏联“屈辱”的战争中,被俘的数万苏联人“或饥饿而死,或疾病而死”,死得悲惨。普京接着说,斯大林复仇之心恐是那时结下的。

普京接着讲,由于苏联当时不得已的战略选择,错误地与德国纳粹订下瓜分波兰的盟约,导致不屈服的数万名波兰精英被秘密关押在俄罗斯的卡廷森林里,斯大林为报一箭之仇,下令秘密部队屠杀,关押在此的波兰人无人生还。

若不是纳粹德国歪打正着,意外地掘出冤死尸骨,这段历史恐无人知晓,数万波兰国家精英就这样在地球上悄无声息地消失。

一国数万精英一夜被杀,对于一个有数千万民众的国家来说,等于就是抽掉了这个国家的成长的筋骨。

“图-154”飞机引发的血案

“图-154”飞机是全球同类型飞机中失事率最高的飞机,可偏偏波兰的总统专机却是前苏联时期制造的飞机,而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当年波兰是苏东集团的重要成员,成了“图-154”型飞机的消费者。

早在数年前,俄方已正式停产了这类型号飞机,一些早期是“图-154”飞机买主的国家也已经下今停飞这类飞机。

波兰这架总统座机已使用了26年,服务过雅鲁泽尔斯基、瓦文萨、克瓦希涅夫斯基和卡钦斯基四任总统。近段时间以来,该飞机故障频出,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2008年,因为方向杆故障,它在乌兰巴托停留了两天。2009年底,它被送回俄罗斯,接受了一次大范围维修。

早在几年前,卡钦斯基总统的下属就劝过总统,让政府重新配置一架像样点的总统专机,不过,卡钦斯基总是以“国家穷”为由,拒绝更换。

在当今时代,尤其是位列“G20集团”之中的“世界领袖”国冢领导人的专机,大多波音777或空客380化了,波兰作为跻身于“G20集团”行列的国家,居然“穷”到总统专机一用就是26年。

事实上,波兰并不“穷”。1995年波兰人均GDP为2790美元,到2006年,其人均GDP攀升到1.3万美元,是中国的4倍。即便受全球金融危机影响,2009年的人均GDP也在萬元级之上,为11297美元。在1995年之前,波兰家族私家车普及率不到三分之一,到2004年已经超过三分之二。在满分为1分的联合国人类发展指数测评中,波兰得分是0.88,居于世界前列。

尽管如此,但波兰政府在公务开支上却一直节俭,这主要是制度上的原因。波兰有一部属一级立法权威级别的《公共资金法》,按此法律,议会设有“最高监查院”,独立于政府,向议会负责,专管政府财政开支情况,具体负责对政府各部门包括财政部及其下设的税务、海关等部门和国有企业的财政财务收支情况进行监督检查。除此之外,还有一部《税务监督法》,专管纳税人缴的税有没有乱花。这样一来,《公共资金法》管公共资金、《税务监督法》管缴纳的税,形成了完善的财政监督制度。

由于严控财政预算收入,又在走恩泽万民的高福利国家路线,波兰政府往往不得不举债度日,财政赤字居然超过GDP的5%,大于欧盟定下的3%水平,给人以相当穷困的印象。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适逢全球金融危机,波兰总统是不会轻易要求政府为其购置豪华座机的,尤其是这位出身于“团结工会”后又自立“法律与公正党”的卡钦斯基总统,更不会花掉庞大公共资金和纳税人的钱却购买新型座机。

目前,飞机失事原因还不明确。但不管怎样,在这起机毁人亡的惨剧中,总统及总统夫人、军事将领、外交官员、宗教领袖等计97人罹难,在一个吊诡的日子里,又一批波兰国家精英死在这片密密的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