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祺
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以庞大的人口、惊人的速度,迈入城市化的时代。在过往的经验中,城市化必定伴随着环境的恶化、交通的拥堵、能耗的飞涨。而今天的科学家、规划师和政府官员,却在试图寻找中国城市化的低碳路径。
没有范例
7月底“伦敦周”的一场会议上,一位英国参会者举手提问:请问各位,你们心目中哪座城市是可持续发展的城市?被提问的有两位中国地方官员、一位中国学者和两位英国学者。显然,这是两天的“伦敦周”活动上,最具有挑战性的问题。
同济大学教授伍江,站在建筑规划学者的角度认为,城市中建筑的节能和低碳,对于可持续发展非常重要,至于最符合可持续发展标准的城市,他给出的答案是拉美国家哥斯达黎加的城市,因为在一个统计中,哥斯达黎加人因为生活满足感全球最高而排在榜首,他们活得比美国人稍长,而他们的生态足迹还不到美国规模的四分之一。这个排行榜排名的依据,是看哪些国家消耗更少的资源,给人民提供更加幸福和长寿的生活。
重庆市对外贸易经济委员会副主任李世蓉,则借回答问题的机会再次强调自己的观点:可持续不等于牺牲经济发展。“40年前,我们的城市很‘绿色,但我们很穷,什么也没有。现在我们贫困人口大量减少了,但我们的空气质量却在一年一年改善。所以,我们需要弄清楚‘绿色‘可持续这些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中国和英国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我们所说的概念可能有不同的含义。”
两位英国的学者对于这个问题也颇为为难,一位说他认为新加坡是世界上唯一理解可持续发展含义的国家,而另一位选择了温哥华,因为这是一座最宜居的城市。“伦敦周”是中英两国学者、官员的一次学术活动,“伦敦周”期间的“迈向可持续发展的城市——低碳技术发展主题研讨会”上,两国参会者试图从技术和政策两个方向,提出各自对可持续发展的理解,以及正在研究和已经应用的低碳技术。这位英国提问者出了一个难题,这个难题不但参与“伦敦周”的官员学者不能达成一致,世界各国也无法提供“标准答案”,因为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城市,敢于声称自己是“可持续发展”的范例。
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一样拖着庞大的人口基数、以惊人的速度迈向城市化。深圳和上海浦东,是两个最能体现中国城市化特色的例证。深圳用30年的时间,从一个海边小镇发展为中国最具活力的经济特区,现在已经成为中国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深圳几乎没有“本地人”,超过1000万深圳人,其实都是在最近30年中移民此地的。而上海浦东,30年前还是农田、沼泽和码头、工厂,今天却是高楼林立的金融中心。
对于那些人口通常只有几千万,用了近200年的时间实现城市化的发达国家来说,中国的城市化是一种难以想象的“跃进”。所以,没有现成的经验教给中国如何在城市化的过程中实现可持续性,英国作为世界上最积极参与低碳建设的国家之一,也只能与中国的专家和官员一起,共同探索可能实现的路径。
站在城市化拐点上
在“伦敦周”的论坛上,上海同济大学教授、上海世博园区总规划师吴志强,做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比较。1851年伦敦世博会,被视为现代世博会的发端,那个时候英国城市化率在45%左右,在此以后的100年间,英国完成了城市化的进程,现在有超过90%的人口居住在城市。上海世博会正在举行,中国的城市化率目前在47%左右。吴志强认为,世博会的举办对于一个国家的城市化来说正好是个拐点,世博会后,国家会进入高速城市化的阶段。眼下的发展政策、城市规划和技术创新,决定了中国的城市化是简单的规模化,还是高度节能的城市化。
城市化必定伴随着能耗的增长,而可持续的城市化,要求尽量提高能源效率,尽量减小环境压力,不走过往发达国家高能耗、高污染的城市化弯路。如今世界发达国家的大都市,大多数都发育在上世纪初工业化大时代的背景下,工业,是把人口吸引到都市的最重要原因,而当时的工业水平,难以控制环境污染和能耗的浪費。伦敦曾是世界闻名的雾都,燃煤、工业废气,给伦敦带来了严重的空气污染,到1980年代,巨大的交通压力又带来新的空气污染。不过,经过治理的伦敦,今天已经可以骄傲地在上海世博会上展示城市绿化和生态改善的成果。
中国不希望走先污染再治理的老路,必须在大规模城市化的起点上,学会达到经济发展与环境友善的平衡。这样的平衡,可能实现吗?现状给实现这一目标制造了巨大的压力。中科院生态环境研究中心副主任欧阳志云,在“伦敦周”上介绍了中国大城市的特征。欧阳志云认为,中国的城市化有三个特征,一个是土地城市化大于人口城市化,一个是机动车的剧增,第三是资源与能源消耗的增长。
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副司长韩爱兴给出了这样一些数据,中国每年1000多万农民变成城市人,每年新增城市建筑面积20亿平方米,相当于5个北京市的建筑总量。中国的城市化,很可能是本世纪对全球影响最大的事件,但中国不愿意将这种巨大的影响,变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对于中国城市化未来的方向,韩爱兴表达了他的乐观。“没有任何官方文件声称建设低碳可持续的城市,但中国的大多数城镇,都在以建设可持续发展城市作为自己的目标。”他认为,目前已经实施的一系列措施,已经透露了中央和地方政府的态度,比如北方城市要求达到建筑节能标准,对既有建筑进行节能改造,建设绿色交通等。
中国式节能城市
在建设可持续城市的课题上,中国从一开始就注重吸纳国外城市的经验。“伦敦周”上举办的相关论坛,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伦敦对可持续之路有着巨大的决心,“迈向可持续发展的城市——低碳技术发展主题研讨会”上,伦敦市副市长RichardBarnes介绍说,伦敦希望在2025年,让碳排放量下降60%。来自英国的Peter HEAD,曾连续7年担任伦敦可持续发展委员会委员,像他这样的不少英国专家,如今都在致力于与中国的学术机构及官方合作,参与中国的城市可持续发展研究。
“英国的经验是否有在中国应用的价值?”英国专家在会议上抛出了这样的问题。事实上,在城市节能问题上,海外的经验往往难以照搬到国内,这正是中国和外国专家学者和官员们如今正感到为难的问题。
“中国和英国发展的水平不一样,所以我们对于可持续发展的概念理解也是不一样的。”重庆官员李世蓉说。很多发达国家,依靠降低工业比重,发展第三产业而大大降低了能耗和污染,但今天的中国显然还无法做到这一点。工业能耗在中国依然是排名第一的能耗大户,但中国的经济发展又不可能拒绝工业的成长,特别是作为内地唯一特区的重庆,被视为沿海工业向内地转移的重要目的地,肩负着带动西部发展的重任,所以在重庆官员的眼中,不顾及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是不切实际的。
“我们要做的,是用技术、用法规,让工业的污染、能耗得到控制,尽可能地降低。”李世蓉乐观地表示,“现在的技术和人们的观念,跟发达国家几十年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们现在有能力不走它们的弯路。”
在经济发达国家,工业能耗下降以后,交通、建筑担当了能耗主角。在中国,建筑节能也早就受到地方政府的追捧,但在应用国外技术和理念的过程中,也时常出现南橘北枳的情况。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问题是,在中国,盖房子的人对于应用节能技术缺少积极性。目前通用的说法是,建筑节能达到70%,可能增加建筑成本在30%-40%之间。在国外,大量的住房是独户的私人房产,建造者也是使用者,这样,房屋的主人愿意在造价上多一些投入,换取使用中的节省。而在中国城市,绝大多数情况下使用者和建造者是分离的,开发商如果投入节能成本,受益的却是居住者,因此,开发商缺少投入热情也就情有可原。
除了这些因经济制度带来的不同以外,气候环境的不同,也让一些国外节能技术在中国无法取得很好的效果。例如冷辐射吊顶被引入中国时,理论上可以达到节能、高效、舒适的效果,但当它被应用到潮湿的中国江南城市的时候,因为空气中水分在金属吊顶上凝结,室内很可能下“小雨”,使用效果不尽如人意。而如果要控制室内湿度,需要让建筑完全密闭,这又与中国的国情不完全一致。
同济大学教授、中英可持续发展研究院副院长龙惟定认为,节能技术本身就应是基于不同环境、不同条件研发的技术,而现在很多国外技术的应用,常常忽略了这些不同。即使一些成熟的技术,也要考虑其适用条件,“有的城市提倡使用地源热泵,甚至不用地源热泵政府就不批项目,但这些建筑是不是都适合使用地源热泵,有没有经过研究?”
在鼓吹城市可持续发展的声音中,人的生活方式的改变,被认为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动力。中国的学者和官员对于中国人生活方式的“绿色”指标,普遍比较乐观。因为如果以西方发达国家的生活方式作为比较的标杆,中国人目前的生活方式,本身就已经很“节能”。“我们在计算建筑能耗的时候,使用的节能计算标准是每平方米每年用电50多度,但实际上中国家庭每平方米每年的用电只有30多度。中国的家庭是非常节省的,按照国际标准,室温在12度以下不适宜居住,但上海很多家庭舍不得用空调,冬季室温平均只有8-9度,是很普遍的。”龙惟定说。中国要做的,是如何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不要学得像发达国家一样“大手大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