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生大师辈出的拷问

2010-05-30 10:48司马南
南风窗 2010年19期
关键词:巫术骗子大师

神乎其神的缙云山李一道长,在吹破最后一个肥皂泡之后,终于偃旗息鼓了。遗憾啊,这个非常好看的,最大的肥皂泡泡,举重若轻的李一道长宽衣解带,还没有来得及妙赏一番,“砰”地一声就破了。

有趣的是,在不甚光彩的谢幕之前,李一道长拉着一大帮精英分子当了一回垫背的,据称浩浩荡荡有3万之众(其间好些还是我的朋友),精英们成建制地现了一回国际大眼。那些平日里需要花钱雇公关公司来塑造正面形象的精英们,如今尴尬不已,懊恼不已,后悔莫及。

常言道,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古代先贤们大概不会料到,当今社会有一批“精英式的小人”,他们兼具“风”之行动力、影响力、煽动力,更具有“草”之摇摆性、无根底、无主见。所谓“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说的就是这样招摇于世,却没有功底的人。这些人在科学素养方面比一般百姓并无任何长处,相反越是娇贵,越是追求养生,越是对命运感到不可捉摸,越是迷信。

谁还记得当年那股“泥石流”?

养生大师横行,善良世人上当,无非媒体惹的祸,无非骗子训练有素,无非精英队伍素质不咋地。是的,的确如此。

难道这就是全部原因之所在吗?当然不是。

历史地看问题,李一其实不是李一,他是李N。因为类似李一这样的骗子,甭说中华5000年,就近30年来,就“前赴后继”,已经不知道冒出多少个了。

上个世纪末,因应中国社会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转型,出现一股神秘主义的文化思潮。这股思潮既时髦于突然间洋界大开无所不在的拿来主义,又根植于文化中国久远传统“白光杀人”的神秘巫术,加之市场经济旗帜下资本意志唯利是图肆无忌惮的表达,于是,这股思潮很逻辑地、很历史地汇成一股可怕的“泥石流”,其来势突然,来势汹汹,泥沙俱下,裹挟庞杂,危害甚烈。

这股泥石流,在科学界带来了所谓“人体科学的革命”(指神怪气功、特异功能、中医“三位一體”的研究热实践潮),在思想界带来了中国历史上第二次“科玄之争”,在社会上则造就了一个今天看来颇为奇特的现象:极短的时间里,张宏堡、李洪志、胡万林等一批大师横空出世,搅得中国天昏地暗。

当年,无数的粉丝信众对这批大师充满期待,首先是“接气”要健康,其次是“长功”要飞升,其三是修行了却生死,其四是明心见性安抚灵魂。此外,相当一部分人,对所谓“神功兴国”有一股原始冲动,导致持续很多年的狂热至今不退烧。

今天的人们,尤其是80后、90后的年轻人不了解这段历史,可能会有疑问:这些大师既然那么厉害,后来为什么统统不成器呢?是的,这些大师堪比“泥石流思潮的形象代言人”,他们虽然在科学上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在历史新时期中国传统文化的更生点上,其实是有机会立足并大秀一把的。

但是,很遗憾,他们不是易中天、于丹、钱文忠、王立群,他们本质上不是文化人,而是唯利是图的江湖术士。因此,我们看到的情况大体差不多,或底子太潮,或修为太差,或野心膨胀,或凌驾于法律之上,终无一位大师得以武运长久。锒铛入狱者有之,改弦更张者有之,流亡海外者有之,潜伏民间者有之,最恶心的莫过于干脆堕落为靠着可疑经费而生存的反华别动队。这批神人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由“轮子李”完成了“最后惊险的一得瑟”,在老百姓那里彻底搞臭了自己。

为什么愚昧潮流过七八年又来一次?

从时间上来看,从1998年“最后一个华佗”胡万林大师,因为“非法行医致死人命”被提起公诉判处有期徒刑15年之后,在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能在中国社会上造成全国性影响的神功大师基本上没有出现过,持续的反伪科学宣传对于揭露骗子以正视听还是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致使中国老百姓对于发气治病、表演神功、开发特异功能一类的江湖蛊惑,抱有深深的怀疑和足够的警惕,再像80年代初期、中期那样水准的大师表演,基本上不会带来大范围的成功。在这段时间里,江湖社会相对平静,道上师傅空前惆怅,一直忙得焦头烂额的司马南们,得以过起了休闲的生活。

但是,实践证明,人们是很容易健忘的,许多事情往往会“过七八年又来一次”。

当年那批惑民乱国的神功大师,好不容易消停了,街头表演骗术的异能人,好不容易没有人信了,谁料到,台湾假博士林光常换了一副“马甲”,以养生专家的身份神气活现地来到大陆,他言之凿凿信口雌黄,打动了电视机前的渴望养生驻颜的中老年妇女,一下子引发了社会的轰动效应。虽然没过几天,林光常伪造经历弄虚作假,假博士真骗子的面目被揭露出来,但是全社会养生市场这个大蛋糕的诱惑,让很多人不是从林光常的覆灭当中看到堕落的可鄙,而是商机的诱惑,于是乎,出版商、电视台、平面媒体、文化公司,大家一起骚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将张悟本打造成了林光常第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请大家稍稍网上搜索一下即不难发现,对张悟本推广力度最大的3家媒体单位是谁。而张悟本服气地走了,高调进入人们视线的那个李一道长更是“中国最大的媒体”从业人员推广的结果。

新近出山的几位大师,几个特点有别于当年的那些神功大师。

其一,“马甲”都是新做的,林光常是台湾的养生专家,美国博士;张悟本是中医世家,卫生部专家;李一是道长,宗教界人士,还是国内外著名大学的教授。

其二,他们的出山,都有一套完整的包装策划案,雇佣咨询公司,按照商业社会品牌战略及其公共关系理念来慑服人心占领市场。

其三,他们较之以往的那些神功大师,更深入地研究了市场,更注意专业分工的概念,他们寻求小众、分众而不是大众,不再寻求通吃天下。林光常推广红薯把话说绝,卖书卖光盘成为主要收益;张悟本力挺绿豆信口开河,卖书卖光碟的基础上,看病拿方(他叫咨询)成为创收主项;李一道长看似家大业大占山为王,其实主要收钱还是靠办各种班,尤以总裁辟谷班收获最丰,他的市场定位主要是富人、精英者之流。

其四,蹿红速度很快,坠落速度更快。这大约是互联网时代的特点吧,一个人正影响、负影响都是一个点击就传遍全球。方舟子在微博上100多字质疑唐骏博士的学历造假,不到3天引发互联网雪崩效应,不仅唐骏丢盔卸甲,“唐骏们”更是屁滚尿流。

但是千变万变,有些东西是不变的。第一,神秘色彩不变。大师都是神秘的,你迷信什么,他就编造什么。最具神秘色彩的常常是身世,例如3岁人道等。试问,只此一项,今世间,几人能为也?

第二,指点迷津不变。大师善于揭示一件你所不知道的秘密,例如绿豆令人长生,绿豆治疗癌症;例如,修习“男女双修”可令人获得神手过电的特异功能;例如,学会胎息、脚后跟喘气可以长生不老。

第三,权威地位不变,为加强暗示效果,

除了神话师傅以外,还要营造环境,让掏钱的觉得有背景有来头,那就要贿赂某教授打通某关节弄个某大学国学实践基地挂牌,那就要拉上某领导秘书、司机,搞个餐桌旁的杯盘狼藉签名照。第四,最重要的是收钱不变。但是收钱的方式是不断创新的。当时不收钱不等于不收钱,不收别人的钱不等于不收你的钱,不收现金不等于不收钱。李一道长的“三日班”是免费的,但是“三日班”的班主任已经能够把你的老底查了一个底掉,那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姑妄言之,从骗子万变不离其宗的特点和常量来说,今天的大师,无一例外都是历史上那些消失了的骗术整理者、继承者,今天的骗术无一例外都是历史的沉渣泛起死灰复燃。每一代新冒出来的骗子,能创新的地方是很少的,有人根本就没有创新,例如李一道长,他所表演的电气功20年前就已经是道上秘传的骗人把戏,他所表演的水下闭气更是魔术圈里江湖圈里公開的秘密。

下一个骗子什么时候冒出来?

这个不好回答,但是,我们知道,他一定会冒出来,会换一个“马甲”神气活现地冒出来。

问题不仅仅在骗子按捺不住寂寞,也不在于市场诱惑多大,更为深刻的原因是,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文化,滋生孕育神功大师的基础太好了,一阵雷雨过后,神功大师想不让他出来都不行,巫术的狗尿苔毒蘑菇想让它不长都不行。

鲁迅先生说过“中华文化本姓巫”,巫术在中国深入国民灵魂深处。所谓巫术,本质上是一种原始思维,行巫术者,幻想依靠本不存在的所谓“超自然力”对客观事物施加影响。封建社会的政府,包括皇帝老儿,显然对这事是当真的,中国历代法律均视“巫蛊”为犯罪行为。依照汉律,巫蛊者斩。武帝时,因为近臣、太子行巫术而发兵追剿,不惜发动一场战役,死伤数万人。北魏律更邪乎:“巫蛊者,负羖羊,抱犬,沉诸渊。”

今天的人们理论上知道巫术、巫蛊之类是搞笑的行为,是无效的行为,是迷信的行为,但是,古老文化的遗传基因并不那么容易改变,一种流传了几千年的东西常常会借尸还魂,在我们很多人的潜意识当中,还有巫术思维的影子。更复杂的情况还在于,今天的江湖术士披上了一件科学的外衣来反对科学,玩起了“无间道”。“现在有一班好讲鬼话的人,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许鬼混,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了讲鬼话的人的对头。于是讲鬼话的人,便须想一个方法排除他。其中最巧妙的是捣乱。先把科学东扯西拉,羼进鬼话,弄得是非不明,连科学也带了妖气。”(鲁迅语)

只要一个社会巫术文化的“留老根”没有被割除干净,只要人们还相信神功、神医、神话,只要科学精神还没有成为整个社会人们的精神营养的主流,只要人们重视养生保健的同时却迷信那些独门绝技一招儿鲜,相信有人能够比科学高明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只要人们痴迷科学体系之外还有一些例外,存留了一些空间给奇人异人,只要您认同诊病治病的时候,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那么,大师很快地就会按照您的需要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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