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胡杨
“情敌”之妻突然造访
北京的天阴阴的,风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拍打着窗棂。我冲杯咖啡,望着杯盘狼藉的餐桌,想着如何打发这老婆不在家的苍凉。筱敏去广西了。行前,她买回牛奶、面包、午餐肉,真空小菜、八宝粥和一冲即食的玉米粥,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她知道她不在家,我是不会开伙的。
女人是蜗牛,到哪儿哪儿是家:男人是雄狮,离开女人就是流浪汉。妻不在家,我心里只有挥之不去的无聊。
“咚咚咚!”突然门被敲得山响。
“谁呀?”我不快地问。趴在门镜上一看,是一个年轻女子。老婆不在家,是不能轻易放女人进门的。
“开门,我是王晓明的妻子。”她气呼呼地说道。
“王晓明?啊,对不起,进来吧,筱敏出差了。”我打开门。王晓明是筱敏的顶头上司。
“我要跟你谈一谈。”她冷冷地说。
我老婆不在家,老婆的上司的老婆要和我谈谈,谈什么?她老公是我老婆的领导,我老婆是我的领导,那么她就是我的领导了?这是哪儿和哪儿啊?我莫名其妙地把她让进客厅。
这位女士黛眉轻颦、身着款式新潮的红色皮衣。她坐在沙发上,还没开口眼泪就下来了,戚戚惨惨,悲悲切切。
“您不要伤心,有话慢慢说。”我说。
“我被那两个狗男女耍了。吕筱敏,这臭不要脸的女人……”她哭着骂道。“你怎么骂人呢?”我气愤地跳起来。她不会是精神病吧,要不怎么会跑到我家骂我老婆,她老公别说是副处,就是部长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吕筱敏和王晓明这两个狗男女早就搞到一起了!他们总在一起,我还自欺欺人地想他们可能是工作关系。今天他们单位有人打电话给我……”她瞪着熊猫似的眼睛对我说道。她的话像锤子砸在我的脑袋上,我蒙了。
“你不能听风就是雨……”我有气无力地说着,抓起电话打给筱敏。“别打了,他们的手机我都打过了,关机。”
筱敏的手机的确关机。我不死心,连拨几遍,她干吗要关机呢?我两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前所未有的绝望将我的心彻底覆盖。我之所以35岁才娶妻,怕的就是这种事啊!
“会不会有人报复他们,会不会搞错了?”“那人说,11月29日,他们还在和平门附近的一家宾馆开过房。我请人帮忙查了,确有此事,他们是用王哓明的身份证开的房。”
我翻了一下工作日历,那天我去京郊采访,很晚才回来,筱敏没在家。我以为快到年底了,她工作忙,就独自睡了。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以前屡有发生。我太蠢了,筱敏说要跟王晓明去广西出差,我要开车送她,她不让,原来这里面有勾当啊!
那个心中永远的伤痛
我母亲年轻时特别漂亮,在医院当护士,我父亲原是军官,转业后在农场当干事。我1 0岁那年,母亲有了外遇,跟父亲离了婚。
在母亲离家的那个春节,家里的凄凉像窗外“呜呜”呼啸的西北风,搅得周天寒彻。我望着那桌父亲烧的菜默默流泪,执意不肯动筷。好像只要一动筷,妈妈就再也回不来了。父亲劝我不听,最后火了,抬手把桌子掀翻了。后来,父亲蹲在地上收拾了那片狼藉,又猫腰钻到厨房重新烧菜。炉火映红了父亲的脸,两道泪水闪闪发光。在那一刻,我对母亲的思念转为怨恨。
母亲的外遇和离家是我心头一片飘逝不去的阴云。我羞于谈母亲,她跟父亲离婚后,再婚过三次,婚龄一次比一次短。父亲却一直没有再婚。我成年后,对婚姻有种莫名的恐惧,女友交了不少,每当提及结婚,我就退却了。在34岁那年,我认识了筱敏。她27岁,获取硕士学位后考上公务员,在某部委的计财司综合处工作。
筱敏跟我算得上老乡,我家在红兴隆,她家在建三江,同属北大荒。她长相寻常,既让人挑不出什么缺点,也总结不出什么亮点,属于那种没有什么魅力、见过几面都难留下印象的姑娘。我对她说,我想找一位可以托付自己那颗流浪之心的女人,她要保证今生今世忠诚于爱情,永不背叛。筱敏笑着跟我击掌说道,我们不谋而合。我们就这样结了婚。一晃将近四年过去了,感情还好,但一直没要孩子。
愤恨下冲动地报复
我母亲千不好万不好,还为那份夫妻感情坚守了12年,筱敏连4年都没坚守到。
“我为他什么都付出了,他居然还在外边乱搞女人,要是没有孩子,我就跟他同归于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我感到心中像插了一把刀,锥心地痛。我给自己倒杯红酒,一饮而尽。在牙缝挤出两个字:“离婚!”其实,我恨不得将那两个狗男女碎尸万段,可是内心深处竞莫名地气短。我想起父亲,他老人家这辈子够不容易的了,我不能让他晚年失子。过去,我笑过父亲没有血性,没有把跟妈妈通奸的男人杀掉,此时我才知道做男人有多难,尤其是一位有责任心的男人。
“能不能给我一杯酒?”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说。我犹豫一下,还是给她倒了一杯。
“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女人的背叛!”在喝到第N杯酒时,我想起了母亲、父亲,还有那个凄凉的除夕之夜,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我感到屈辱,感到命苦,感到内心深处有种无法发泄的东西在左冲右撞。她递纸巾给我,依偎在我身边哭着。
“我要……报复他!凭什么我要为他坚守贞操?”她哭着喃喃地说道。“他妈的,他们不仁,也休怪我们不义!”不知是恨的冲动,还是心理不平衡的驱使,抑或是酒精作祟,在沙发上,我和她抱在一起,那满腹的愤怒和怨恨随之疯狂地发泄出去……
怎样找回失去的忠贞
第二天清早,我从沙发上醒来,那个女人已经离去了。望着茶几上的两只酒杯和空酒瓶,我忆起了昨夜那疯狂的一幕。
我怎么会这样?筱敏的外遇是背叛,我的外遇是什么?是堕落啊!我为什么会这样?是母亲遗传给我的风流,还是自己那不可一击的脆弱?我为我的行为自悔,自卑。
我把离婚协议书压在酒杯之下,带着心灵深处的创伤,告假返乡。我已经三年没见父亲了,他的头发已变成乞力马扎罗的雪。他的生活仍然有条不紊,丝毫没有单身男人的脏乱。桌上摆放着两帧照片,一帧是我和筱敏的结婚照,她穿着洁白的婚纱,一脸的甜蜜和真挚:另一帧是30年前父亲、母亲和我的全家福。这两帧照片像刀子似的戳在我的心上。
回家的三天里,筱敏一遍遍打来电话,我看一眼就挂断了。
第四天晚上,父亲烧了几个拿手好菜,温了一壶北大荒酒。我想给父亲斟酒,他却夺过去给我倒了一杯。
“儿子,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也知道你心里很苦,不过你是个男人,要敢于面对生活。明天回去吧,把事情处理完再回来。”父亲说着,把一张车票放在桌上。我哭了,哭得很不男人,把筱敏的事告诉了父亲。
“你为什么不等筱敏回来谈谈,你到底应该相信自己的老婆还是相信那个女人?事情弄清楚了吗?你就耍离婚,混啊!你真他妈的是我的儿子……”父
亲的话像棒子击在我的头上,是啊,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是否真是王晓明的老婆?我为什么不怀疑她,反而去怀疑筱敏?
“爸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当年,你妈气愤地对我说‘老尉,我要是不搞破鞋的话,不仅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你对我的这份折磨!”父亲眼圈红了。
父亲说,当年母亲被人称为“农场一枝梅”,许多男人对母亲明追暗求,其中不乏领导干部。父亲怀疑母亲跟副场长关系暧昧,不仅暗中监视,还对母亲肆意侮慢,百般折磨。一天早晨,母亲临上班前,被父亲扇了两个耳光,倔强的母亲哭着狠狠地对父亲说了那句话。那天,母亲出了事,被抓了现行…第二天,父亲把我送上车。当火车行至沈阳时,我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
“对不起,是我错了。王晓明他们一起去广西的是四个人,不是只有他们两个。”
“那么,宾馆……”“是重名,那个王晓明不是我老公。对不起!”
“你一句对不起就没事了?你让我怎么面对筱敏?你毁了我的婚姻,毁了我的家庭!”我失控地吼道。我曾经一次次地苛求筱敏忠贞于我,忠贞于爱情和婚姻,自己却把婚船砸沉了,我怎么能原谅自己?当年,我是多么的可笑,为了婚姻的神圣,坚持要筱敏跟我去教堂结婚。
可是,我们没有贫困,没有患病,也没有残疾,仅仅那个倒霉女人的误解,我就背叛了自己的妻子,我悔恨不已地将拳头砸在自己的头上。
当我进家门时,筱敏正坐在沙发上发呆。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还压在酒杯下面。可能父亲已给过她打电话。她想解释,我却软弱无力地说:“筱敏,别说了。我要离婚,家里的一切都归你,我净身出户。”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婚?我哪点对不起你?请告诉我……”“不,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资格跟你在一起,我不配拥有你那份爱情。”
“你这是借口!你要离婚,可以。但你必须跟我说清楚,我哪点不好。我知道王晓明的老婆找过你,可是我告诉你,我绝对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我望若她,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讲述了那个荒唐的夜晚。筱敏像一匹愤怒的母狼从沙发上跳起来,把沙发垫和茶几上的酒杯纷纷摔在地上,哭着用水果刀将沙发刺出了一个个口子
“为什么会这样?你当年怎么答应我的7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不行!我们在黄山发过誓,谁要背叛爱情,谁就去跳黄山,你去吧,你去死吧!”她哭喊道。
我五内俱焚,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
幸福的婚姻不能没有信任
第二天,当我回家时,发现原来的沙发和茶几不见了,换了一套新的。可是笼罩着家的愁云惨雾和内心的块垒依然还在。婚姻若瓷,我们这件瓷器已经裂了,再也不能复原。筱敏是个理想主义者,是不允许我们的感情有一点杂质的。我托朋友帮忙租了房,两天后,我悄悄地搬了出去。晚上,我正在出租屋收拾东西时,接到筱敏的电话:
“你在哪儿?马上给我滚回来!”她愤怒地吼道。
“我想从你的生活中淡出…”
“淡出?我真是瞎了眼睛,嫁给你这个不仅不忠诚,而且还极其不负责任的男人,你不愧是你妈的儿子……”“请你不要污辱我的母亲。”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母亲声辩。
“这样吧,我想跟你谈谈。”她沉默了片刻,语调缓和了一下说。
我几乎彻夜未眠,中午才从床上爬起来,感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我洗了一把脸,赶到筱敏说的地方——和平门烤鸭店。当年我们在那里吃的第一顿晚餐,现在又回到那里吃最后的午餐,用四年的光阴为我们的感情画一个句号。
筱敏点了半只烤鸭,两个小菜。
“这只鸭子肯定就是那种极其不负责任的公鸭,让人给烤了实在是活该。”筱敏说。“对,对它就该如此。”知道筱敏在影射我,我顺而言之。
“我想好了,我不会跟你离婚的!但是,我绝不会就这样原谅你的不忠……”“我也不会原谅自己。为惩罚我的不忠,只有离婚。”
“想得美!婚姻破产了,你让我上哪儿去讨你那份情债?想逃?没那么容易!”“那你说怎么办?”
“第一,我要惩罚你!”她说着,抓起我的左手,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痛得大叫起来,手指被她咬破了,血流了出来。她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创可贴给我包上。
“第二呢?”我看了看手上的创可贴,抬头问道。
“你回家把一切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东西清理掉,甚至包括你的记忆。”
“第三呢?”第三,你要重新买一套白西服,跟我去教堂重新发誓‘我爱筱敏、忠诚于筱敏,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第四呢?”“你要发誓,要像你父亲那样做个好父亲!”
“我不会发誓像父亲那样,我只能发誓做一个比父亲更好的男人,不仅要对得起我的孩子,更要对得起我的女人!”我说。
“那么好吧,我原谅你了。我告诉你两个消息第一,我辞职了:第二,我怀孕了。”
我的泪水决堤而下。我知道她是为了不再见到王哓明,走出那块伤心地而辞去那份如意工作的,她是为了坚守那份婚誓而接受了我这片废墟。
晚上,我和筱敏拥抱在一起,和好如初。
那一夜,我失眠了。我从来没有那样审视过自己,我在想,是因为我在骨子里缺乏信任,缺乏对婚姻的信心和信任:对家庭缺乏作为男人的坚定不移的责任感,否则我怎么会轻信别人的瞎猜测,怎么会干出那么荒唐的事,筱敏击中了我的软肋,这是我家两代男人心理的基因缺陷,是导致我和父亲婚姻悲剧的元凶。不过,我比父亲幸运,找了一位能读懂我的妻子;我比父亲更幸运的是,有机会去改造心理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