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政
飞机降落在桃园机场时正是华灯初上,虽然台北市的夜景是难以想象的漂亮,我却依然盼着天亮,盼着去见日月潭。但是导游似乎又在吊我的胃口,天明后偏不去日月潭,只在台北市区转悠。中山纪念堂的主展馆和牌坊式的门楼蓝瓦白墙,仿佛南京中山陵延伸到了台北,两侧的副展馆则黄瓦红柱,俨然是北京故宫的一部分。我虽然心里惦记着日月潭,却不得不为纪念堂的设计者所感动,心中甚至浮起一丝淡淡的敬意。士林官邸正在举办菊展,掩映在繁华绿树背后的青色别居显然已经冷清多时,玲珑秀气的基督教堂里更没有宋氏优雅的身姿,身边虽然游人如织、流光溢彩,却抑制不住我心中的阵阵伤感,真所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出了台北偏偏又是山路,颠簸至天黑才到花莲。天明登前途,却又去太鲁阁峡谷,虽然我还是第一次领略峡谷这种天公的造化,虽然峡谷的深邃与奇险是如此令人感叹,我心中还是想着日月潭。走了一段山路,好不容易到了台南,却又坐潜艇去看海底的珊瑚。这是真正的天涯海角,雪白的浪花与黧黑的礁石相亲了几千年还亲不够,依然把千娇百媚送向憨厚的怀抱。绿波尽处,黑色的鱼鹰、白色的海鸥划出的一道道弧线是多么地令人炫目,海底的世界太晶莹了,太五光十色了,植物的秀姿、动物的俊态,海上的语言着实是难以描述的。然而我能见异思迁吗?我依然惦记着日月潭,海浪更激发了我对潭水的联想。到嘉义,离日月潭应不远了吧,又要耐着性子上到阿里山品茶。要说阿里山的茶,却真不敢怠慢其奇妙了,其粒蜷如福建的铁观音,其色乌如云南的普洱茶,其汤清如浙江的龙井茶,嗅之清香扑鼻,呷之涩香爽口,啧之回味悠长,待品得三两杯,顿觉神清气爽,真有点“不辞长作岭南人”的感受了。
临近中午时分,我们来到日月潭边,幽蓝的潭水荡起淡淡的波纹,表达着亲昵与热情,湖心有一座玲珑的岛屿若一颗翠绿的珍珠漂浮在悠悠的潭水中。对面有一条石阶小路由潭边蜿蜒着爬上一座小山,山上屹立着一座庄严而沧桑的庙宇,向下俯瞰着这一潭碧波。右首的湖烟中仿佛遮映着另一座小山,山顶默默地矗立着一座仿古的高塔,大概就是蒋先生为慈母立就的慈恩塔了。远远眺望,潭的周围都是山,一层一层地高向远方,苍绿着伸向白云深处。大家照例热情高涨地乘舟渡潭,然后兴高采烈地上去焚香,拿起照相机不分青红皂白地拍照,我却只醉意于这陌生又亲近的潭水。照这娇卧群山怀抱的情形来看,日月潭应是天山天池的姊妹,但这对姊妹的性情却大不相同,天池的山顶覆着皑皑的白雪,把个太阳折射得更加刺目;日月潭的山顶却不是,它的山顶是一律的翠碧,翠碧的山丫间一朵朵轻盈的云团游来荡去,幻化着无尽的神秘。水面上同样倒映着山腰层层叠叠的树,但这树不同于天山的树,天山的树像天山一样充满着苍然之色,多是笔直的松柏,有嶙峋的骨骼,却没有蓬松的树冠;玉山的树却是这样温和,茂盛而油润,有娇翠欲滴之感。天池的水黏黏的、淡淡的,却又那样厚重,那样冷峻地拒人于千里之外;面前的水却是如此温柔,如此轻盈,湛蓝中透出一种温润与亲切。
同样有热情的画舫在身边穿来穿去,同样有温凉的湖风抚摸着面颊,水中同样倒映着颤颤的塔影,水边同样氤氲着袅袅的香火,你会获得泛舟西湖一样的感觉。但若细细体悟,就不会“直把杭州作汴州”了。灵隐寺面前是一座飞来的峰,玉山脚下却是一座迁来的庙。慈恩塔把母爱高高地竖起,塔内贮存着对家乡刻骨铭心的思念;雷峰塔下镇压的却是纯朴的爱情,夺取的是英雄少年刻骨铭心的母爱。西湖之水黄中透绿,绿得沉甸甸,日月潭之水却绿中泛蓝,蓝得轻飘飘。日月潭也远没有西湖拥有那么多的诗文,没有白乐天的惬意,没有柳三变的缱绻,没有辛弃疾的豪放,没有韦应物的浓艳。比起西湖来,日月潭俊美过之而风流稍逊,然而东坡先生说西湖“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若用之比拟日月潭是没有什么不相称的。看着日月潭的水,还使我想起千岛湖的多姿多彩,想起九寨沟的离奇仙境,想起青海湖的汹涌澎湃,想起洞庭湖的连天浩渺,想起喀纳斯湖的冰清玉洁,想起中国湖泊那么多的姊妹,只可惜还没有想够,就向日月潭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