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你要的

宋剑挺

龙长胜正在睡觉，门铃猛地响了，他开了门，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立立正正地站在跟前了。他谦谦一笑说，我是刘县长的秘书……他还没讲完，龙长胜已把他让到屋里了。刘副县长是龙长胜的同学，正在某地考察，准备顺路拜访他。秘书推推眼镜，直直地说，县长很忙，我先来跟您商量一下日程安排。龙长胜已明白了，这些都是办公室安排的，他们是想让县长的活动紧凑而又节省时间。龙长胜扬脸笑笑，边笑边想，这些人想得真是周到，一个简单的会面，还专门派人过问，总感到有点小题大做。但他转念想想，刘兰刚虽说是自己的同学，但人家更是县长，县长自有县长的套路，自己只有顺着人家走，所以，他也谦谦地说，具体咋办，你只管吩咐。秘书说，你看这样行不：刘县长先到你办公室来，第二步到宾馆休息，然后再吃饭，这样安排，一天也就基本过去了。龙长胜想都没想说，你说了算，听你的。

为了迎接老同学，龙长胜没回自己的别墅，就住在公司办公室里。第二天上午，政府办公室的刘主任又来了。他的腿一踏上门槛。脑袋就扑棱扑棱地转着说，真豪华呀，县长办公室也比不了啊。龙长胜故作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这也是做生意的需要呀。其实他早希望刘兰刚过来瞅瞅。这些年生意大了，自己富了，应该让当副县长的同学了解一下，于是一股兴奋滋滋地跑到脸上了。但他还是镇静地问，县长啥时能到呢。刘主任说，准备明天到，我过来具体安排安排。龙长胜自信地说，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只管过来就是了。刘主任把烟蒂往灰缸里一摁说，刘县长先到你办公室来，你们谈完话。就到宾馆休息。他喝杯水，顿了顿问，宾馆离这有多远?龙长胜答，步行5分钟的路。刘主任满意地说，这很好，县长不好坐车，喜欢步行，这样长的路程，正是县长喜欢的。龙长胜觉得刘主任有点罗嗦，整个身子一下瘪进了高背坐椅内。他递给主任一支烟，并把烟灰壶往前推了推。烟灰壶通体呈蓝色，四周雕些图案，图案隐隐约约的，显得古朴而雅致。刘主任好像突然发现似的，问。这是玉石的吧。龙长胜故意淡淡地说，就算是吧。刘主任叹道，龙老板真是富人呐。

刘主任猛地吸口烟，然后极快地吐出讲道，刘县长休息完，就近吃饭，这时该是中午，县长中午喜欢吃些偏咸的东西，如果有特色菜更好。龙长胜说，这里好孬还是城市，豪华饭店还是有几个的。刘主任马上说，饭店不必豪华，县长喜欢吃些有特色的东西。龙长胜忙点头答，有，有，这个你放心好了。刘主任继续说。吃完饭也就下午了，得让县长休息休息，第一天就这样安排吧。龙长胜笑笑说，你做得真细，有你们几个干事的，刘县长真是福气呀。刘主任低着声音说，这是我们的工作，做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就不对了。这时烟已抽完，他捏住烟蒂准备往灰缸里摁去，但手到灰缸上面却停住了，说，真舍不得往里放呀。龙长胜说，甭开玩笑哇，这东西就是供人用的。刘主任把烟蒂一丢说，听说这里还有游览区，是否安排刘县长看看。龙长胜讲，当然得去，这里共有四五处名胜，我准备都让他游游。刘主任说，县长喜欢古迹一类的地方，到时候根据时间多少，适当选择吧。

刘主任走后，龙长胜呆坐了一阵，他想，一个副县长。人还没来到，已有两拨人过来打探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他往椅子上一坐，感到秘书也在。主任也在，房里似乎坐得满满的，他们都是为县长服务的，可龙长胜迷迷糊糊地想，县长还没来到呀。

天气出奇地好，阳光雨的落下来，把地面冲得明明光光的。龙长胜正站在办公楼前面的大路上，这时一溜轿车出现了。他发现最前面是辆警车，紧随后面的是三台奥迪。一辆黑色奥迪在龙长胜身边停下了，王秘书先跳下去，打开后面的车门，随即他用手垫住车门顶部，几乎是同时，里面钻出一个光光秃秃的脑袋。阳光好像有点强了，他眯眯眼，扬扬脸，终于站稳了身子。这时，王秘书赶紧走过去，给他披件大衣。树叶刚黄，天并不算冷，但他还是用大衣结实地裹住了身子。龙长胜瞅了，他惊奇，王秘书的动作是那样快，眨眼间，手就放在车门顶上了。这些动作他只在电视里见过，况且都是国家领导人才能得到的礼遇，今天都在他面前真实地发生了。这时刘县长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他才醒悟似的伸出手。

县长刚到门口，王秘书就把县长披着的大衣拿了下来，县长脸上满是得意。这时龙长胜站在办公室门口，躬身把县长请进了办公室。县长在一个真皮沙发上坐下，沙发旁是棵茂盛的发财树。他伸手捏捏发财树叶，却发现地面像镜子一样地光洁，没有接口的地方，就是整整的一块。仔细瞅瞅，说不上是啥样的地板。县长没好意思询问，只是一个劲地说，长胜，你真发了，真发了。县长坐不住了，他站起，摸摸宽大的办公桌，摁摁棕色的实木书架，嘟嘟哝哝地说，士别三日，得刮目相看呀。

刘主任王秘书等10多位随行人员待在隔壁，他们都静静地等着，随时听着召唤。王秘书坐在门口，他时不时探头往外听听，看两人还是否说话。这样一阵一阵地过去了，王秘书又探出头时。他没有听见房里的谈话声，于是他抱着大衣，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前，刘县长正好从里面出来了。王秘书往侧面一趄，把大衣轻轻地披在了县长身上。

一溜轿车在路边等着。龙长胜的奔驰也停在路边，县长走到车前，瞧了一阵，说，长胜，咱县还没听说谁买得起奔驰呢。说完，一弓身钻了进去。警车嘀嘀地在前面开道，县长坐在奔驰里说，长胜，我还是第一次坐奔驰车咧，感觉就是比奥迪强。长胜不紧不慢地说，这算啥吗，你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车在宾馆门前停下了，王秘书和刘主任已在门口等着。县长下了车，王秘书赶快把大衣披他身上。其实车离宾馆最多10来米，但他们还是怕县长着凉，县长如果病了，他们的工作就是没做到家呀。

刘主任把电梯门打开，县长走了进去，自己才怯怯地闪在一旁。到了住的五楼，随从人员已站在两旁等着了，他们齐刷刷地站着，跟仪仗队员一样。龙长胜跟在县长后面，他看到这种阵势，腾地惊住了。县长挺着胸，扬着头，低沉但很威严地说，都回房休息吧。他们并没有马上走开，等县长进了屋，他们才松松地散去了。龙长胜在过道里顿了一下，他还沉在刚才的情景里，县长喊他时，他还迷迷瞪瞪地站着咧。

宴会就在宾馆里举行。龙长胜做为东道主，主动领了三个酒，县长为了答谢他，也领了三个酒。喝了六盅后，龙长胜说，县长大人第一次到这里，我跟他喝盅酒。两人碰了杯，龙长胜“吱”一声喝完了。县长的嘴唇刚挨住酒盅，就被王秘书拦下了。秘书说，三天来，县长的血压有点高，酒不能喝多，我替他喝点。龙长胜不得已笑笑，秘书的下巴一扬，酒就见底了。龙长胜和随行人员都碰了杯，碰完后，场面冷了下来，于是他朗朗地讲，我和县长是同学。俺俩喝上三杯。第一杯县长喝下了，第二杯也喝下了，第三杯刚端起，刘主任接过杯子说。这几天县长的身体确实不太好，这杯我喝了吧。龙长胜把杯子往跟前一拢，他不敢再喝了。再喝就会醉倒的，但作为东道主，怎样才能继续下去呢?

县长似乎瞅出他的心思，就随随便便地

说，我打个通关吧。随行人员瞧着他，都怕他喝多。县长输了，随行人员便轮着替他喝酒。这时龙长胜满脸酱色，眼前像有一堆火，熊熊地燃着。他像个局外人，瞅着他们一班子，热热闹闹地玩着。县长额上汗涔涔的，王秘书急忙递上一条毛巾。县长身后是扇窗户，为了透气，窗户开了半扇，刘主任怕他凉着，给他披上了大衣。酒饮多了，县长喝茶也喝得多了，王秘书怕服务员照顾不周，就往旁边一站，亲自给他倒水。龙长胜觉得眼前的火越烧越旺，脸变得滚烫滚烫的，他感到自己没人管了，被凉在一边了，他靠在椅背上，身子往后趄着，趄得远远的。他听到满桌的声音，都是朝县长发出的，他们都在关心县长，问他吃好没有，喝好没有，饭菜可口不，还想吃些什么，满屋都是软软的话语。龙长胜的钱虽说多得不能再多了，但还没得到过这么多人的追捧呢。很多时候，他都是独来独往，或者谈生意，或者催欠款，孤孤单单的，满天满地都是寂寞呀。这时他隐约感到，还是刘兰刚这样好，前前后后有人捧着，吆五喝六的，这些是拿钱买不来的。

龙长胜喝得迷瞪了，不过他的脑袋是清醒的。他知道县长喝得不多。但王秘书和刘主任不离左右，生怕他晃倒了。当然他是不会晃倒的，可是啥叫权势呢，啥叫威严呢，权势和威严就是靠这样表现的。龙长胜当然没有这些，他跟在县长的后面，身子晃来晃去的，但谁都没注意他，因为县长在前面走着呢。

吃过午饭，本来休息一会，就可以出去游玩的，刘主任却说，让县长歇歇吧。下午阳光好，县长躺在床上，还可以晒晒太阳咧，其他安排还是从明天开始吧。

龙长胜的生意忙着呢，主任既然说了，也只好照办了，不过第二天早上，他到宾馆时，车队已经整齐地排好了。县长还没出门，大家都站在车边等着。龙长胜到了楼上。准备推开房门时，县长却喜滋滋地出来了。王秘书好像从地下冒了出来，他给县长轻轻地披上了大衣。在几个人的簇拥下，县长摇摇摆摆地钻进了车里。

本市并没什么风景区，市东有一石山，山上有一寺院，当地政府略作修葺，就供游人玩耍了。县长游兴甚浓，一下登至山的最高处。此处有座小亭，亭下则是万丈深渊。为保证县长安全，随从人员都拥拥挤挤地站在他的两旁。其实游人是不会轻易掉下的，因为亭子周围都有高而密的护拦，但随从人员想得多，他们不愿让县长出一丁点大的事。龙长胜站在县长旁边，给他絮叨地讲解着，但他的脑子早就发岔了，他想，要是自己从亭子上滑下，是否有人相救呢。

山上本没什么可看的，大家只待了一会便下去了。下山的路较陡，刘主任走在县长的前面，王秘书走在他的后面，左右两边各有一人，这样县长被牢牢地夹在中间。即便有一些小的跳滑，县长也不会摔倒的。龙长胜和县长并排走着，但他被一名随从人员隔开了，他如果滑倒了，要么掉到山下，要么栽在山路上。谁叫自己不是县长呢。

虽是深秋，但上上下下的山路，县长浑身燥热了。王秘书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两瓶矿泉水，分别递给了县长和龙长胜。县长喝了两口，解渴了，王秘书就接过，掂在手里，每过一阵，王秘书就递给县长，县长喝上两口，王秘书又拿在手里了。龙长胜想不到，他们把县长照顾得这样好。这样的诚意和周到，是用钱买不来的。

山路下了一半，来到一个半坡上，这里有一大片平地，有几个小商店，卖些吃的喝的。一行人刚到这里，七八个男人就扛着抬床过来了。抬床是这里特有的载人设备，和轿子类似，前后各一人，上山下山都很方便。龙长胜问县长，如果累的话。可以坐抬床下山。刘主任善于察颜观色，他瞅瞅县长说，干脆坐抬床下山吧。

两个年轻人一蹦一跳地过来了。刘主任瞧瞧年轻人，又摸摸抬床，露出不放心的样子。王秘书说，咱俩抬县长下山吧。县长阻止道，刘主任恁大年纪了，咋能让他抬着呢。刘主任说，小伙子毛手毛脚的，万一让县长磕绊一下，我咋交差呀，县长就这样被两人摇摇晃晃地抬走了。龙长胜本来也想要张抬床的，看到县长哄哄乱乱地被人簇拥着，怕自己落个冷清，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便跟着他们惆惆怅怅地下山了。

游过风景区，按龙长胜的打算，把刘兰刚请到家里坐坐，他想让这位县长同学看看自己的别墅。但通过一天来的观察，看到县长被前呼后拥的派头，觉得自己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于是便决定取消这项活动。车到宾馆门口，县长问，下来休息吗?龙长胜说，休息一会再说吧。县长说，天还早，我得到你府上拜访拜访呀。龙长胜见他执意要去，不得不把他领上了。

别墅位于一个高档小区内，二层高，灰砖灰瓦。前面是绿茵茵的草坪，草坪中间是个大小适中的假山。房后是个小花园，虽是秋天，但各种花儿开得正欢。县长在院里遛了一圈，就进了房里。

一楼有十来个房间。中间最大的是客厅，两边则是卧室。二楼除两个保姆的卧室外，其余的都是活动房。县长拍拍龙长胜的肩膀说，还是你注重锻炼身体。希望你长命百岁，多为社会创造些财富啊。龙长胜笑笑说，还是你长命百岁吧，你是领导，能为国家做更大的贡献。

最后大家回到了客厅里。县长瞅瞅地上的棕色地毯，又瞅瞅墙上的软包问，这座别墅不便宜吧。龙长胜捏捏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就300多万吧，在座的都嘘唏不已。刘主任叹口长气说，我两辈子也挣不到恁多钱呀。县长点上烟。重重吸了一口说，长胜是咱的榜样，咱得好好学习，但有些本事是学不来的。讲完，也不自主地吁了口长气。

刘兰刚对龙长胜说，晚上咱俩单独吃。龙长胜找了个酒馆，往角落里一坐，两人自斟自饮起来。一瓶白酒很快就下去了，刘兰刚晕晕的，龙长胜也晕晕的。刘兰刚一躐酒杯说，没想到，你生意做得这么大，我，我要是你多好。龙长胜没想到他会讲出这种话，从他的醉态上看。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龙长胜说，你别喝了。你喝高了。刘兰刚说，我没，没喝高，真没喝高。他长长叹口气说，你有钱，又自在，我这辈子也比不了你呀……听他一讲，龙长胜原先准备好的话，这会儿一句也不想说了，他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难过。刘兰刚想参观他的工厂，他决定不让他看了，他觉得这些和刘兰刚相比。都不算什么。他猛灌了一口酒，认为自己彻底地醉了，于是肚里便翻江倒海般地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