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2010-05-14 17:16
中国新闻周刊 2010年17期
关键词:鹭鸶

金猴

20年多前,金猴瘦得像根麦秸。那时候人普遍都比较瘦,因为大家都还比较穷。金猴比别人更瘦,原因也是他比别人更穷。那时候他也不过十七八岁,农闲的时候就当小工,跟着瓦工队到处给人盖房子,有一天他告诉工友,他爹在庄稼地里干活的时候挖到了一个金猴,这回肯定能娶上老婆了。那时候确实有人挖到过袁大头之类的银元,或者在淮河里捞出过方孔钱,但挖出金猴显然是太离奇了。

越是离奇的事,传播速度越快。但大家传播这事并不是因为离奇——根本就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大家只是觉得这个老实人终于干了件荒唐的事,可以取笑一下。他本人从此得了一个“金猴”的名字。十分对不起,我现在也不知道他的本名。

上中学的时候,我们班有个女生,又瘦又高,平时话比较少,也不怎么和其他同学一起,于是大家就在背地里叫她长腿鹭鸶,也有简称鹭鸶的,听起来像个外国名。有一天,一个男同学找她有什么事,顺口就喊了一声:鹭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时低眉顺眼的女同学突然跳了起来,先是骂,男同学还口,她抄起铁质文具盒照对方头上就一下子。男同学的额头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文具盒上还挂了他一小块头皮。他还在发愣呢,“鹭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大叫,把课桌腿差点没蹬折了。

后来,她跟班主任说,她早就知道别人在背后侮辱她,但没想到有人敢当面来。这件事最后以一次班会结束。班主任教育大家不要给别人起外号,特别是歧视性外号。他很严厉地说,给人起外号是一件很低级的事。班会之后,再没人敢叫。我只听一个人叫过,叫之前,像地下党一样四处观察了又观察。

其实,外号的歧视性单从字面上很难界定,比如鲁智深,他对“花和尚”的诨名似乎并不介意。再说“长腿鹭鸶”,如果你现在这样称呼一个模特,她也许会觉得是一个优雅别致的艺名。关键是态度。

每个人都能敏锐地感觉到这种态度,甚至智障的人也听得出弦外之音。我老家邻居就有这样一位。你喊他名字,喊他“愣子”,都无所谓,有一回有人喊他“帅哥”,他就用最肮脏和恶毒的话开骂。

所以,我有的时候很疑惑,像犀利哥,喊他会不会答应,或者会不会有其他激烈的反应。我听到的是调侃和轻慢,我相信大家对他的兴趣不会长久,大家会寻找更新的乐子。“犀利哥”甚至不如“金猴”,因为乡里乡亲的,开始是调笑,后来喊着喊着,也能慢慢喊出感情来。

文/李落落

露怯了吧

网上偶遇大学室友小乙,寒暄一番后,小乙说:告诉你,我报名参加《非诚勿扰》了!我只听得自己心里咯噔一声:Oh,my Lady Gaga!

小乙同学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塞着耳机低着头,跟谁都不打招呼不正眼瞧的。她爸爸只得不断对大家微笑:多多照顾我们家小乙,有不足之处多包容。经过四年的相处,我才明白了小乙不是孤傲,只是怯,怕跟陌生人说话而已。

小乙又补充说道:要搁在从前,我是不敢出来吓人的,但现在,瘦了二十斤,穿衣打扮又走欧美范儿的路子,即便混迹在美女丛中,也能做个合格的路人甲了。

我笑了,不是怀疑你不漂亮,而是怕你露怯无助。而大家永远愿意看现原形露怯的那一部分。

作为普通人,露怯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土、窘、糗,都是这么回事。毕竟不是皇室贵族,含着金汤匙出生,而且长期散养,找不到优雅的方向。即便后来上了小康,也难以对日新月异的奢侈品市场全方位把握,一不小心就OUT了。所以大家爱看《士兵突击》里王宝强演乡下兵露怯出丑,而后来的顺溜就没有许三多好看,因为露怯得不够,不那么亲切。

看别人露怯好玩,自己露怯则不然。偶像,之所以是偶像,是因为他们寄托了广大人民群众不露怯的愿望——永远穿着得体(当然永远雷人也是风格),能唱能跳,气质出众,面对多大的舞台多刁钻的提问,也能收放自如。比如王菲可以说“那又怎么样?他说不漂亮就不漂亮啊”,比如李宇春说“你们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你们总归都要死的”,那份自在感无人能敌,简直是天生的偶像。底气二字,不是发廊少年打扮的艺人们所能学到的。

而“至上励合”组合的小五金恩圣参加一档娱乐节目,任务是在街头拉一个女孩去吃刀削面,身形单薄又染着黄头发的他,中国话说不利落,只得拉着姑娘的胳膊硬拽。吓得姑娘一边挣扎着躲开,一边叫嚷:我不理发,我不理发⋯⋯

犀利哥之所以走红,就是因为他身在底层却显露出一种难得的不羁感——当然,這种感觉后来被证实是大家YY出来的。当结束流浪生活的犀利哥在家人的支持下去走时装秀,犀利的神采不复,眼神里露着怯,让曾经的追捧者失望。

或许一个人无目标地流浪时,对世界无所求,就冷漠而坦然,而一旦有了牵绊,要看人脸色努力挣钱,就很难不露怯。看职场的白领们,就算穿了Prada、Chanel,升职升成杜拉拉,也怎么都不像人中的奥特曼,而是一副挨打的小怪兽模样。

我问小乙到底看上《非诚勿扰》里的哪一款。小乙说:主持人孟非啊,他不露怯,素质高,搞笑于无形之中,男嘉宾没有比他强的。他要是出来相亲,我肯定选他⋯⋯

这回我的反应是:Oh,my观音菩萨!

文/闫晗

房东

朋友把房子租给了一个温州的房客。那房客每逢交房租的日子就留下老婆孩子躲出去,然后他老婆就对着我朋友顿足捶胸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生意做得不好,没钱。边上站俩孩子,一儿一女,也都哇哇直哭,一边哭一边用仇恨的眼睛看着我朋友,让她感觉自己像黄世仁,羞愧而走。就这样拖了半年房租还没交。朋友的老公一听,这不耍赖吗?拍着胸脯说他收租子去。没过多久回家了,一副霜打的茄子模样。

感慨朋友心慈面软的同时,叹息自己遇人不淑。你说我租了十年的房,怎么就碰不上这种好事儿呢?

我的第一位房东是个男的,开着小卖部,四十多岁,方脸,理了个板儿寸,整个就是一张麻将牌。总是晚上过来收钱,说白天太忙腾不出时间。一般人接过房钱都是点,唰唰唰,翻得飞快,一遍不行再来一遍,然后往口袋里一放,齐活!他不。他是接过钱之后,仰着脖子一张一张把那百元大钞举在头顶上对着灯细细地照。三千块钱三十张,你一张看个一分来钟,我得在旁边干等上半个小时。我建议他下次带个验钞机过来,这样就用不着抻着脖子,悬空举着两只手跟放风筝似的了。房东不高兴,说我取笑他。我心想我取笑你怎么了?

一气之下我搬走了。

第二位是个老太太,两套房,一套自己跟儿子媳妇挤着,还有一套是先夫单位分的,租给了我。那房子原来是个所谓的一居室,小厅大卧,客厅只是个过道,老太太动了点脑子,把它弄成了个大开间,看房的时候我觉得这房子的格局不错就租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挺好,我写我的东西,她也是三个月来收一次钱。半年之后老来,而且总是在我写得入神的时候突然咚咚咚擂房门,打开一看,是她,身后跟着一群的老头老太太,说那些老姐姐老哥哥都是老街坊,想过来看房子,把我这当样板间了。

因为房租便宜又在市中心,我忍着住了大概有三年,最后还是扛不住了,因为老太太是不来了,却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跑来敲门,说来看装修。这谁受得了呀,一个月后我搬走了,搬到了通县。

这次房东人不错,年龄跟我差不多大,考虑到他住西边老往我这边跑,就很体贴地说直接把房租打你卡里得了,不是省时间省油钱吗?不肯,死活要过来,大概就喜欢听点钞的时候那钞票的沙沙声儿吧?那就来吧。他来了,往我沙发上一歪,翘着二郎腿,手上沾点唾沫,边点边大声地:“一、二、三、四、五、六⋯⋯”如此三遍才罢。完了你收起来放包里不就得了吗,他不,而是洗牌一样将钱码得齐齐整整,然后右手攥着钱在左掌心上不停地打,打得脆响,一边打还一边愉悦地看着我问:“最近怎么样?”

五年前,我跟央视一著名金牌主持人在咖啡厅谈事儿,有家企业给他送来六万块钱酬金,人家那个淡定啊!要不说有些人没见过世面呢,连庄雅亭都不会。

文/罗敷

饕餮

她不知道他爱不爱她,但她爱他。这爱情,从最开始,就带着灵魂的微微痛楚。

他在众多女伴之间驰走,没在她身上下什么功夫,因为太了解她的死心塌地。偶尔挂了单,带她出去吃饭,她受宠若惊。主菜是香辣虾,他低头大吃大喝,漫不经心一抬头,“你怎么不吃?”她就夹一只来,没告诉他,她对虾过敏。

那晚她在银色月光下,明明白白地,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疹子烈士一般前仆后继地涌出,不是不恐怖的,像周星驰电影里最恶心的镜头。然而她忍耐着,带着奇异的喜悦,这是他给她的礼物,无论多么痛苦,她都愿意接受。她身体里的骚动,以这样诡异的方式释放。

他们后来还是住在了一起。她搬进去的前一天,朋友们半正式地约她出来,问了一句:“你了解他吗?”她只一口一口吃一方腴软的提拉米苏,半晌抬头,淡淡回应:“爱他,就要爱他的一切。”

比如,他的软弱。他彻夜不归,却在午夜打电话回来,在人群的喧嚣里声音低微如香线:“我没钱结账了,你来接我回家吧。”口气像一个哭过的孩子。

还有,旧爱的痕迹。她从床下扫出半截断了的红发夹,一条旧丝袜,还有,用过的安全套。黑塑料垃圾袋张着大口,接受这垃圾的洪流,吃饱了,“嗒”一声闭上嘴,被扔出去。

还有,他的暴躁。他们因为细故争执,她还带笑解释,一个巴掌掼在她脸上。来不及知觉痛,已经羞愤交集,这一次,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然而他在她楼下等,什么也不说,只带了一个小小的玉米巧克力蛋糕,祝她生日快乐。她说:“还有半年呢。”他苦笑:“半年后还有我什么事。”她沉默地,在巧克力的苦里吃出另一种。他大概是爱她的吧?只是他管不住自己,也没打算管。金棕色的蛋糕在她手里瑟瑟发抖,她连蛋糕屑都吃得干干净净。

出货时节,她在公司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终于有一天,晚上11点下了班回家。怕惊醒他,没有开灯,摸黑在玄关换鞋,忽然听到几句幽微的蜜语,袅娜的、带着迷香,那是另一个女人。

她跪倒在地,无声地呕吐。

他们都说,要爱就应该爱他的一切,他的好他的坏,像吃下所有不喜欢的食物。那么为什么,《圣经》里面列出的七宗罪,第一条就是:饕餮?

无节制地吃,无节制地爱,无节制地接受⋯⋯是所有罪恶的开始。

文/叶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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