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难安

陈 君

5月28日起,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将对韩国、日本等国进行访问。届时中国可能将更清晰地表明对“天安”号事件的立场

“谁制造了天安号爆炸沉没事件?这个问题也许永远不会有各方都接受的答案,真相在若干年之后可能会大白天下。”韩国延世大学金基正教授5月16日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4天之后,韩国“天安”号军民联合调查团公布调查结果,综合各种证据来看,“天安”号警戒舰是遭朝鲜小型潜水艇发射的鱼雷攻击而沉没的。朝鲜国防委员会随即发表声明,表示拒绝接受这一调查结果。

3月26日晚,“天安”号在朝鲜半岛西部海域值勤时“船尾因爆炸出现巨大窟窿后沉没”。104名官兵中仅58人生还。韩国成立由军方、民间人士和外国专家组成的联合调查团。4月15日和24日,“天安”号舰尾和舰首先后打捞出水,发现40具船员遗体。

韩国举国哀悼。5月24日,韩国总统李明博对国民发表讲话,要求朝鲜道歉,措辞严厉,经年罕见。韩国将禁止朝鲜船只进入韩国领海,中断韩朝贸易、合作与交流,并将与有关国家协商后把这一事件提交联合国安理会。

5月25日,朝鲜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发言人在平壤宣布,与韩国当局断绝所有关系。

断舰、国殇、阴谋、连横、合纵……两个月来,韩国海军史上最大一桩惨案,吸纳着各种复杂而微妙的因素,搅动着朝鲜半岛的局势。

华盛顿、北京和东京都密切关注事态进展,也不由自主地被“牵涉”其中。而中方正尽力把这一事件纳入“朝鲜半岛危机管理”的轨道上。

美国的推动力

因为等不到结论,4月29日,韩国政府为46名官兵举行了一场没有答案的葬礼。

此时,韩国军民联合调查团已展开工作了。《中国新闻周刊》没能从韩国驻华使馆了解到调查团的详细名单,但可以确认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英国、瑞典等国都应邀派专家参与调查。《纽约时报》援引美方官员的话说,韩国希望借助国际专家力量增强调查结论的可信度。

事件刚发生时,韩国政府没有肯定“与朝鲜有关”。李明博多次强调,要找到鱼雷或水雷碎片后,才能进行科学调查,而在这之前“要考虑一切可能性,没有证据不要妄下断论”。

“可见,韩国在遭遇这一突如其来的严重事件时,不希望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贸然挑动边界的紧张局势。”朝鲜问题专家、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教授张琏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韩国媒体的追问却毫不迟疑。事发当晚23点40分,韩国SBS电视台在直播节目上打出“一艘舰艇被朝鲜击沉”的字幕。对此,SBS电视台负责人道歉说,字幕是事先准备好,本想待事实确认后发出。但情况紧急,忙中出错,发出未经确认的内容。

尽管朝鲜政府也在第一时间否认有瓜葛,但韩国各界产生种种“联想”也是容易理解的。用中国社科院亚太所研究员朴健一的话说,“指责朝鲜”是一种“舆论惯性”,“一些韩国媒体和韩国人总习惯于指向朝鲜,尤其在负面消息方面,这种思维严重阻碍南北沟通,不断制造误会和摩擦。”

随着调查深入,在一些关键时间点上,韩国政府态度明显变化,背后隐隐能看到美国政府的影响。

4月25日,韩国军民联合调查团发布初步调查结果,首次承认存在鱼雷或水雷爆炸的可能性。调查报告同时排除了发生内部爆炸、出现老化断裂、触礁沉没的可能性。

即便如此,韩国政府也没有明指朝鲜。直到5月18日,美国总统奥巴马致电李明博后,韩国立刻出台新声明,准确说明是“鱼雷所致”。

美国的“推动力”显露无余。用美助理国务卿库尔特.坎贝尔的话说,美国“深入、积极介入调查的所有环节”。据报道,美国海军太平洋司令部派出潜艇逃生和救援专家、海军少将托马斯.埃克尔斯为首的专家小组,协助韩方调查。

“尽管政府不想挑动边界紧张气氛,但媒体、民间已经把剑指向朝鲜一边。青瓦台综合考量之后把矛头对准朝鲜。”张琏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韩国关键物证,5片鱼雷螺旋桨,发动机和操纵装置。经鉴别,与朝鲜造的“CHT-02D”鱼雷设计“完全一致”。在鱼雷残片尾部推进装置上发现朝鲜文的“1号”标识,也与此前发现的朝鲜鱼雷标记方式一致。

韩国军方说,事发前两三天,朝鲜西海舰队一些小型潜艇和母舰离开基地,在“天安”号遭受攻击两三天后重返基地。而当时其他周边国家的潜艇均在本国基地或周边海域活动。

韩朝关系倒退到6年前

韩国的“事实结论”在国际社会产生的爆炸力并不亚于那枚鱼雷。

美国首先表示确认,指责“朝鲜的侵略行为”。美国驻华使馆5月20日下午将白宫发言人的声明转给《中国新闻周刊》,称朝鲜制造“天安”号沉没的行为,违反国际法及1953年朝鲜半岛休战协议,令人无法接受,是对国际和平与安全的挑战。

日本的“强烈谴责”态度与美国如出一辙。内阁官房长官平野博文说,证据客观毋须任何怀疑。

但质疑声音还是存在的。有评论认为,韩国公布的“证据”在法律意义上还是“旁证”,并不能凭此“定罪”。而美日想“借题发挥”,进而掌握处理东北亚问题主动权的心思,也引起中国分析家的担忧。

平壤不仅仅是担忧。朝鲜国防委员会发表声明说,“韩国未能提出物证的情况下,就将这起事件与朝鲜联系起来,韩方公布的联合调查结果建立在纯粹捏造的基础上”。声明谴责韩国对朝鲜发动“抹黑攻势”,称“天安”号事件是精心策划的“阴谋闹剧”和“荒谬借口”,某些人试图借此达到某种政治、军事目的,“因为在事件中,46名士兵悲惨死去,而军官幸存下来”。

朝鲜国防委员会警告,如果韩国对朝鲜进行“惩罚”“报复”或“制裁”,朝鲜将立即采取包括“全面战争”在内的强硬对策。

“完全否认,再加上最严厉的谴责,这是朝鲜的惯用套路。朝鲜一定会在证据上做文章,提出疑点。”张琏瑰说。

朝鲜的激烈反应刺激着韩国的神经。

5月21日上午,李明博主持召开“国家安全保障紧急会议”,商讨“朝鲜潜水艇鱼雷袭击‘天安号警戒舰”的应对方案。火药味也异常浓烈。

3天后,李明博发表电视讲话:朝方需要为击沉“天安”号“付出代价”。他说,“天安”号警戒舰沉没后,自己一直请求民众保持耐心和克制,在最终调查结果公布前不要急于作出结论。然而,国际联合调查组5月20日公布的最终调查结果表明,“‘天安号由朝方击沉”。

李明博讲话后,韩国统一部长官玄仁泽、国防部长官金泰荣和外交通商部长官柳明桓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宣布,韩国将采取禁止韩国国民访朝,中断大部分对朝物资援助等措施,同时从即日起恢复6年前中断的“对朝心理战”。

“就在板门店周围,高音喇叭架起来了,印有反朝口号的条幅也挂起来了,似乎要恢复2004年前的状态。”一位在朝鲜采访的记者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中国主张各方冷静克制

在中央党校教授张琏瑰看来,“天安”号事件被扩大化了,“其实,一开始它就不仅仅是朝韩双边的问题。”

5月24日至25日,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会议在北京举行。“天安”号成为双方的焦点话题。有观点认为,事态进展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美谈判。

韩国调查报告公布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马朝旭表示,中方主张各方冷静克制,妥善处理有关问题,避免局势紧张升级。他说,“天安”号沉没是一起不幸事件。中方一贯根据事情的是非曲直,公正、客观地对待和处理国际和地区事务,并致力于维护本地区和平与稳定,推进六方会谈和半岛无核化进程。

此前在第四次中日韓外长会议期间,中国外长杨洁篪听取韩国外长柳明桓通报时,也把“天安”号定性为“不幸”事件。中方一开始主张“妥善处理”,现在谈“克制冷静”,没有就谁对谁错作出判断。

这明显异于与美日政府。

“我们必须一起迎接这个挑战,并且推进我们双方在朝鲜半岛问题上都认同的和平与稳定方针。美国国务卿希拉里一直不放弃说服中国在“天安”号问题上与美国采取相同立场。

据韩国媒体报道,4月底李明博前往上海参加世博会开幕式时,曾与胡锦涛主席就“天安”号事件交谈。

在李明博离开上海两天后,朝鲜领导人金正日访问中国。伴随中国经济援助和直接投资的大幅度增加,冷了数年的中朝关系进入了自2005年以来的最暖热阶段。

一旦韩国决定把调查报告提交联合国,中国将处在“为难”境地——对日本媒体的这类看法,张琏瑰表示理解,“作为五常之一,中国应该明确态度,用证据说话,一碗水端平。但韩国的这些证据,很难说没有缺口漏洞,所以,中国目前的表态并不明确,用词格外谨慎。”

5月28日起,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将对韩国、日本等国进行访问。舆论猜测,届时中国将更清晰地表明对“天安”号事件的立场。

“韩国政府不考虑动武”

离开北京后,希拉里将访问韩国。双方要讨论军事、金融等领域的双边应对措施。美联社认为,希拉里将借“天安”号事件凸显美韩安保条约的重要性,建议提升美韩战略同盟关系。

美国原计划2010年向韩国移交战时指挥权,在美韩战略关系提升的背景下,这一计划可能被自然推迟。

据韩国国防部长官金泰荣5月24日透露,近期韩美将进行联合反潜军事训练,韩国将积极参与防扩散倡议,“防止朝鲜核武器和大量杀伤性武器的扩散”。

目前,东亚地缘格局正经历重大调整。在美日同盟关系微妙变化的情况下,借调查“天安”号事件之机,美韩加强战略同盟关系,恐怕有更多超越双边关系的含义。

就在李明博发表电视讲话的同一天,朝鲜中央通讯社援引朝鲜《劳动新闻》评论文章报道,韩国试图利用“天安”号事件“破坏朝韩关系、向朝方开战”。文章警告说,韩国不久将意识到“与朝鲜对抗和开战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尽管双方在口头上都剑拔弩张,但韩国延世大学国际学院韩硕熙教授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却认为,韩国政府最终也不会考虑对朝鲜动用军事打击。

事实上,韩国没有完全关上合作大门。李明博说,韩方将继续向朝方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另外,“鉴于开城工业区的特殊性,与这一工业区有关的议题将适时得到考虑”。

张琏瑰也认为“天安”号事件并非针对民船的恐怖袭击,发生在有争议海域,以及受国际大势影响,加大经济制裁可能性远大于出台全面制裁新法案。

“在朝鲜外汇紧缺的当口,韩国援助还是占了外汇的一大部分。经济制裁就能奏效了。”张琏瑰说,“美国当然也不想进行第二次朝鲜战争,也想继续利用六方会谈,这都符合美国的利益。而美国在朝鲜半岛也有其他的实际利益。美国国会可能通过决议,谴责朝鲜的行为,或将朝鲜重新列入‘支恐国家的名单,加强美国在争议地区的控制,以威慑朝鲜等。”

韩国东国大學教授金榕炫为解困局开出药方,“韩朝关系走向极不明朗,如果重启六方会谈,韩朝关系也可能避免触底。”

但也有评论指出,“天安”号一声巨响炸掉了本已摇摇欲坠的朝鲜半岛对话机制。

面对各方争论,作为六方会谈东道主,中方至今没有把调查沉船事件和恢复会谈联系在一起。

朝鲜半岛的问题从来都是环环相扣,对于“天安”号事件的调查和处理也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在朝鲜半岛建立预防性安保机制迫在眉睫。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5月24日说,这一事件表明保持朝鲜半岛和平与稳定的“紧迫性”,他希望安理会采取“适当措施应对韩国军舰沉没事件”的行动,有助于六方会谈早日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