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2010-05-14 17:16
中国新闻周刊 2010年30期
关键词:科长律师基金

后窗

腐尸

她疑心她已经把他杀了。

就像小时候看过的小说,高贵沉默的艾米丽小姐在布置一新的婚房里杀死了背叛的情人,任他的尸身臭了烂了化作骸骨,然后与他的尸骸活了一辈子。

要不然,为什么,一、她一个星期都找不到他;二、她一直嗅到一股隐隐的腐烂味道?

他们闹分手已经闹了大半年。与她面对面,他的肩是一种疲倦的垮。他承认她为他付出良多,他承认他对不起她,他承认一切他也准备承受一切,无论是她的恨、耳光还是金钱的补偿。他只说:你放了我。

在一呼一吸间,她泪涔涔而下。她记得初遇,他午睡刚起,大裤头大拖鞋,头皮乱蓬蓬像只不高兴的狮子,冒冒失失来参加聚会,一眼看到她,一惊,脸红了。她也记得他的身体,在南方燠热的夏,没有空调的出租屋里,他是炸药也是引线,是死亡也是重生,她挥汗如雨,狂喜到近乎虚脱。

这些记忆,他都不要了吗?像抛弃一棵死去的植物。她却越来越紧地抓住。

上周五,她给他发短消息,说: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干笋牛肉、清炒空心菜、一个菌子豆腐汤。他没回复。她就在溢满饭香的餐桌前,渐渐睡着了,梦见自己把他杀了。惊醒后,已经暮色满屋,他始终没有出现。一枝红酒倒了,流了一桌血红的酒。

周六,她打他手机,一直关机。周日,她打他姐姐的手机,对方笑得很尴尬:“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周一,她打电话到他公司,前台说:他辞职了。周二,她终于找到第三者的住处,按过门铃无人应听,她就在楼下的夜色里,苦苦站了一晚,有蚊有蝇一直围绕着她。

而她,一直嗅到腐烂的味道,起先很淡,她把厨房清了几次都没效,越来越浓烈,还夹了一点酒的酵香,像醚。她没有闻过尸臭,难道这就是?

她在自己的二室一厅里,开冰箱,里面没有尸块;翻衣柜,也没有找到手指。洗衣机都看了十几遍。他在哪里?那发出臭气的,是他,还是他们腐败的爱情?

一周的不眠不宿,这一个周五她终于决定给自己煮点东西吃,一开电饭煲,臭气冲得她掩脸后退一步。上周的那一锅饭,被她忘了,已经腐败成沼泽,生满绿苔,长长的霉菌像白色的芦苇。

文/叶倾城

阅人

应科长,赢律师

上世纪90年代初,应科长是某建筑公司的保卫科副科长,我是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应科长认为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干律师的料,但生不逢时干了保卫。一次他酒喝得有点高了,端着酒杯向我敬酒,说要跟我学律师。他的舌头已经有点发硬,摇摇晃晃地伏在我耳旁:“我这科长算个狗屁!我天生就是干律师的料,姓好啊,应(赢)律师!他就不能干律师——”他说着指指上司苏科长,“苏(输)律师,你说谁聘请他不是倒霉嘛!”我无言以对,扭头看了看老苏,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腮帮子上的肌肉在隐隐跳动,不知道嘴里是否在嚼东西。

那些年房地产业可不像现在这样火爆,他们这家国有建筑公司举步维艰,很快就歇业了。苏科长笑眯眯地把应科长喊去:“老弟,你的好机会来啦。我好给经理做工作,他终于同意你停薪留职干律师啦!”应科长没有思想准备,惊讶地说:“我没有大专文凭,不能参加律师资格考试啊!”苏科长慢悠悠地说:“凭你老弟的才干,考试是小意思,到时候你发财可别忘了弟兄们啊。”

应科长还真是不蒸馒头争口气,两个寒暑过去,他考取了电大文凭,又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他来找我,要我当他师傅。我对他如何通过律考虽然心存疑问,但是他确实拿到了律师资格,那就干吧。

应科长就这样成了律师助理。国办律师事务所当时有手铐和电击枪,应科长请主任吃了一顿饭就把那两样东西借来挂在自己腰间,有了真家伙底气就不同了,整天神气活现的。我交代他办理一个卖淫女不服被劳动教养的行政官司。他开庭时讲,这个女的行为虽然不道德,但是也不违法。消息反馈回来,我怒斥他没有法律常识。他不服气小声辩解道:“那个女的说那东西是她自己的,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自己不能做主?我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啊。”听了他的话我差点晕过去,只好宣布,应科长以前是领导,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可以自主办案了,以后不再是我的助理。

应科长一独立办案马上就传来惊人消息,他要南下东莞做律师了。陆续传回来的消息是他发达了,朋友去了都没有时间陪吃饭。过了不到一年,他又回来了,都说南方挣钱北方花,他是回来享福的。我请他吃饭,一瓶茅台下肚,他瞪着发红的眼睛对我说,实话跟你说,我受刺激干不下去了。原来他是去了一个香港商人投资的律师事务所,那个香港老板没有执业资格,找了他做代理人。开始,应科长在老板面前以专家自居,好吃好喝伺候着才干活。后来,老板在开会时问,律师是什么?接着自问自答道,律师就是一条狗!有钱人挣了钱以后,就聘用律师为他们看门,防止自己的财产被别人偷走。这番话让应科长感到自己尊严荡然无存,后来仔细一想也对,从此在老板面前腰板就挺不直了。

光阴似箭,一晃十余年过去了,应科长还干着律师,只是白酒不喝了换成红酒,他对我说,喝出冠心病了。“干律师也不像以前了。当事人委托前总先问你专业是什么,你也知道我的学历,唉。”他说着转转手中的酒杯,把血红的酒慢慢倒进喉咙里。

文/半岛斋主

浮生

俗世之网

同学A做起了传销。要知道,辞职、离婚、创业、闹革命、30岁以后背井离乡,都是颠覆生活的最好方法,而传销,简直可以一举囊括上述所有方法。A就是如此。他离开了任教的学校,南下广西,不断打电话动员亲友和昔日同学去做那份“每月至少赚三万块钱”的“木地板生意”,等他落魄归来时,他已经成为所有人眼中的过街老鼠,从此一蹶不振。

同学B在三年前与有妇之夫私奔,三年后在异地他乡自杀身亡。他虐待她,毫无顾忌,因为,她为了这桩不名誉的恋爱,斩断了与家人、同学、朋友、同事的一切联系,活生生地把自己弄成了断线的风筝,没锚的舟船,活在了世俗的网之外。

人们怎么看待这种网外之人?张爱玲的小说《小团圆》里,主人公九莉对逃亡中的邵之雍动了杀心:“厨房里有一把斩肉的刀⋯⋯对准了那狭窄的金色脊背一刀。他现在是法外之人了,拖下楼梯往街上一丢。”“法外之人”的身份,是一个人随身携带的虚拟安全网上一个严重的裂缝,让最柔弱的人,也敢于畅想施加侵害的可能。

而我们这样兢兢业业地活着的目的之一,不就是为了编织一张俗世的网,并使这张网日渐细密结实吗?在那些内心挣扎的关头,靠这张网的防护,保证自己不致脱轨。当年,海子去世,西川悼念海子的文章里,有一段发人深省:“海子的死使我对人的生活方式颇多感想,或许任何一个人都需要被一张网罩住,而这张网就是社会关系之网。⋯⋯无论是血缘关系,还是婚姻关系,还是社会关系,都会像一只只手紧紧抓住你的肩膀;你即使想离开也不太容易,因为这些手会把你牢牢按住。但海子自杀时显然没有按住他肩膀的有力的手。”

张柏芝前阵子上电视接受访谈,谈及艳照流出时她的反应:“我好惊好惊,立即进入宝宝房间,他当时只有七八个月大,我抱起他时真的惊到脚软,差一点摔倒。”她被这张世俗之网拦住了,她还能继续生活。

使得人金贵起来的,就是这张网,人若有位置,也不过是人在网中的坐标。我们都得努力经营这张网,在一切外力和内力使自己动荡的时刻,将自己牢牢地网在原地。如果有一段感情,要你以切断这张网为代价,如果有一番事业,要你撕破这张网方能成就,即便它听起来辉煌、庄严、前景无量,也请忍痛回避,因为,这张俗世的网,就是我们所拥有的全部,是人生的账簿里,最不能被损失的那一笔进账。

文/韩松落

城事

草根基金史

我最早接触基金这玩意,是通过我的一个师姐。校友会上,她同样的话重复了好几遍:“我现在在卖基金。哦,不是烧菜的那个鸡精,是一种理财产品。”那大概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师姐当时也没有跟我们多说什么,不像高中同学会上那位被深度洗脑后又意欲洗别人脑的同学逢人便推销保险。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基金在国内刚起步,做大客户。屈指算来,才几年的时间,它已经发展为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理财运动。我妈不止一次从菜场拿回基金广告宣传单,认购多少份基金可送葵花籽油一桶。我那月光族女友也忽然大发雅兴,说是准备每个月少买一双鞋两件衣,多养一只鸡。最经典是有网友说清明看见小区里有大妈在烧纸,边烧边嘟囔:“收到了全部买基金吧!”

有好一段时间,基金是热门词汇。一有新基金问市,代售的银行门口就会排上长长的队伍。热衷养鸡的女孩子们闲来除了聊新片新歌明星八卦,也时常会把基金经理的名字挂在嘴边。于是出了好多个明星基金经理,学历高,外形佳,口才好,大多有海外教育背景,个个身价不凡。师奶杀手大批换脸,从男演员男模变成基金经理。还有传闻说这些人是真正有闲有钱的人。言情小说作家们往往把男主角塑造成金融精英,女孩子早上醒来看见心爱的男人开着电脑看大盘,随便敲敲键盘就赚个百八十万,见她醒了就关电脑说全天工作已完成可共赴温柔乡等等。亦舒笔下就有跑到加拿大千岛湖买个小船天天钓鱼的金融从业人士。以前以为这些人都是炒股的,但炒股风险大,出镜人士十有七八形容猥琐神神道道,基金最热的时候,女友们都恍然,哦,原来那些男人都是卖基金的。

基金后来式微的原因很简单,它没让人过上好日子呗。就在老人们都以为养鸡可以防老,女人们以为嫁个有钱人不如养一只好鸡的时候,基金随着股市大跌了。我买的那只基金没几个月就跌掉了一半,虽然投到股市也许亏更多。可是股票型基金不是有专业人士打理,号称可以从两千多只股票中挑出最有潜力最富价值的几只吗?那天接到基金公司电话,我发表了一番不满,电话那头的顾问就说了:“股票型基金的确风险很大,你可以考虑买风险较小的证券型基金,或者风险一般的平衡基金,我们还有保本型基金,价值基金,动力基金,成长基金⋯⋯”我听得头也大了,我说这玩意太麻烦,不适合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玩。可电话那头是只打不死的小强,他说:“我们基金公司就是为广大普通投资者服务的。如果你不知道买什么基金好,我们现在还有一种基金型基金,就是当你不知道买什么基金,就买这个基金。”我真想问问电话那头的男人,你老板现在是在巴西打猎呢还是马尔代夫潜水?

文/上上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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